正是夫人的幸运,婢子故敢说大喜的事儿即须来了。奉劝夫人,再也不要闲愁闲虑,憔悴了玉颜。今上若来临幸,见夫人消瘦,岂不要心痛万分,要责骂婢子们不善伺候,累得夫人如此的了。”小鸳说这一番话儿,自以为说得甚是圆转,哪知宣华偏不愿听,竟是越听越恨,动了真火,一时遏不住愤火,随手拿起几上的茶盅儿,向小鸳脸上掼去,小鸳头儿一偏,要想避过,盅儿来得猛,恰巧打在太阳穴上。只因宣华夫人急怒攻心,出手甚重,小鸳受此一下,怎能承爱,顿时倒地身死。
  众宫女慌作一团,都道怎生得了,小鸳是圣上宠婢,竟给夫人打死了,不免圣上加罪呢。宣华夫人一时失手,打死了小鸳,起初却很惊慌,此刻听了众宫女的话儿,心下反觉一宽。
  但愿炀帝发怒,速即加罪,一死倒也爽快。当下不慌不忙的对众宫女道:“你们不必慌乱,快将尸身移出,再去禀报圣上,说明小鸳被我失手打死,圣上见罪,有我承当。”众宫女见宣华夫人绝不害怕,倒也奇异,便七手八脚的将小鸳尸身抬出,一面报知了炀帝。
  炀帝正因接位十天,足足的忙了一旬,今日方觉清闲,已是想着了宣华夫人。便在心头操算,怎样前去见她,方得成就了好事。又恐她性烈不允,弄出事来,却又不妥。如今听说宣华夫人将他的宠婢小鸳打死,问起原因,方始明白,却是小鸳不善措词,触怒了宣华。炀帝便也不说什么,只命将小鸳好好的收殓,并没有加罪宣华的意思。那个报事的宫女,原要炀帝发怒,处治夫人,如今见了这般光景,倒累她闷了一肚子气。
  回到宣华夫人宫中,宣华夫人问她报知了没有,宫女道:“报知了。”宣华夫人道:“圣上怎样?”宫女见宣华夫人问到这句,便想吓她一下,借此出出气儿。当下竟装作了苦脸道:“圣上闻知此讯,竟怒得顿足大骂,即欲处死夫人。婢子忙替夫人代白,原是一时失手,并非故意将小鸳打死,求圣上宽恕了夫人。哪知反触怒了圣上,责婢子竟存偏护,也要加罪,慌得婢子叩头救饶,方始见恕,逃了回来。依婢子看来,圣意难测,夫人的身上,恐是凶多吉少的了。”宫女说毕了一番有声有色的假话,满望宣华夫人听了去,少不得花容失色。珠泪粉披。
  哪知宣华夫人听说炀帝如此大怒,不觉心花怒放,喜上眉梢,便含笑道:“我却正待圣上来发付,任凭处理。”宫女见宣华夫人这般安闲,大失所望,悻悻的一语不发。宣华却伸长了脖子,只待炀帝赐死的消息,偏是左等也不来,右等也不来,倒累得宣华夫人心神不宁了。
  看着夕阳散落,接近上灯的时分,还是没有消息传来。宣华不禁暗暗叫苦,难道他死了一个宠婢,怒了一回,便算了结,不来加罪了不成?这明明是不怀好意。她正在胡乱猜疑的当子,忽见一个内侍到来,口称奉了圣上旨意,赐与宣华夫人金盒一只,立待开视拜受,方能回去复命。宣华见是赐来金盒,立待开视,明知盒中定是鸩毒,不觉又喜又悲,喜的是虽丧生命,却可保全了名节;悲的是红颜命薄,死得这般惨苦。当下便含了泪儿,嘱内侍稍待,便退到里面,更换好了衣服,梳起云鬓,装扮舒齐,原想从容就死,完全了清白。那个内侍,见宣华捱延了好久时刻,只是连连催促,此刻才见宣华夫人从里面走出,自头上换起,直换到脚下,俱是全新的锦绣,越发显得丰致如画,娇艳动人。只见她盈盈走近前来,并不先将金盒启视,遽称贱妾遵旨,便尔下跪。内侍哪知宣华夫人的心意,见她口称遵旨,明明是承允了圣意,遂将金盒授与宣华,返身而出,复命炀帝。炀帝问起宣华情形,内侍便依实说了,炀帝自是欣话。
  哪知宣华夫人接了金盒,立起身子,随即从容对众宫女道:“我因一时之愤,失手将小鸳打死。圣上宽洪,命妾饮鸩自尽,你们不必惊慌。”众宫女听了,都吓得面面相觑,有几个心肠慈软的宫女,已是忍不住流泪。只见宣华夫人神色自若,轻轻揭开了金盒盖儿,望到盒中,众宫女同时拜伏,欢呼恭喜夫人。
  宣华夫人却惊得花容失色,珠泪簌簌滚落,手儿抖个不住,手中所执的金盒,抖得跌落在地上,便把盒中的一个彩色同心结子,跌出了盒中,抛落在地,花花绿绿的耀人眼睛。宫女们赶忙拾起,就口吹去了灰尘,依旧承入了盒中,却去放在宣华夫人的枕畔。宣华夫人想不到盒中不是鸩毒,偏是一个同心结子,自己竟不先启视,拜称了遵旨,如何再有颜面见人。想到此处,越发的伤心流泪不止。
  众宫女见她见了同心结子,反比先前当作鸩毒的当子来得伤心。便有一个宫女上前劝道:“夫人正该欢喜,怎反伤心?”宣华长叹一声道:“你们有所不知,我曾受先皇雨露,理当守节终身。今上与我名位,又是庶母,怎能做出乱伦的事来。
  圣上年轻脱略,不顾大节,我怎好忘了廉耻,和今上苟且,岂不叫人羞死。适才内侍赍来金盒,我还当作今上为了小鸳的事儿,赐我自尽。我在先皇驾崩的时间,便思殉节。只苦没有机会。如今意谓今上赐来鸩毒,倒觉甚是欢喜。哪知今上不肯相饶,以同心相许。你们替我想来,怎生叫我不要伤悲。”众宫女方始明白,恍然大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