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,走来作揖道:“先生拜揖。”彦庵一见,想来是强盗的儿子了,也只得还了个半礼,道:“小官何来?”那孩子就将门关上,扯彦庵到内一间去,跪下痛哭,道:“学生姓铁,家住浙江,绍兴山阴县人,父亲名廷贵,也是两榜出身。前年升任陕西西安府知府,带了我母子到任,在此经过,也被这强盗劫了,将我父亲抛在江中。我母亲随欲投江自尽,被强盗扯住。可怜我父亲,在水中冒起,对着母亲说:‘忍辱存孤要紧。’如此而死。母亲因我家世代单传,母死子亡,必然绝嗣。又因父亲之言,要留学生为报仇之地,随立三件,要强盗依允:一不许奸淫妇女;二要抚养孤儿;三不许杀害一人,捉来人口,俱要母亲发落。那强盗要母亲顺从,样样允从。只可怜我母子忍辱事仇,今已三年,如坐针毡。今见先生,心中甚喜,欲屈先生暂时将就,训诲学生,一有机会,共报此仇。谅强徒决不敢来相犯。”彦庵道:“如此说来,你是我的世侄了。令祖与家父同年,尊翁曾做过敝府吴江县令。那年来看家父,我也会过,若果是真,我也只得权住,只恐令堂已顺强徒,果肯再报仇否?”孩子道:“先生说哪里话!家母虽则相从,日夜暗自啼哭,急思报仇,并无虚假。”彦庵随亦应允。那孩子报知母亲,各各欢喜。先将掳他物件一一送还,然后择日开学,送儿子拜见先生。彦庵就替他取名纯钢。
  拜见毕,大王备下筵宴两席。外边彦庵与大王对席,纯钢坐在旁边。内里夫人与解氏对坐,元姑坐在旁边。未几席散,各各安睡。自后彦庵尽心教诲纯钢。幸喜纯钢甚是聪明,更兼苦读,彦庵每每冷眼看他,读书之时,常常暗泪,方信是真。读书之暇,又教他些武经七书,并叫他学些武艺,以为报仇根本。正是“天下无难事,只怕用心人”,不数年文武精通,师生母子,常想报仇。奈大王势焰日盛,急切难于下手。不知此仇几时得报,金彦庵可有出头之日,且看下回分解。
  第五回 救小主穷途乞食 作大媒富室求亲 
  诗曰:
  忿尔遭奇祸,猿闻也惨然。
  椿萱皆见背,贫病复相连。
  弹铗归无路,招魂赋可怜。
  藉非忠义仆,安望得生全。
  话说彦庵夫妇留住在山,与纯钢母子日夜想杀贼报仇,难于下手。今且暂停不题。且说老家人俞德,同公子跳下江中。幸喜俞德善于水性,将公子托在板上,在浪里乱颠,登时漂去数十里,漂到沙滩上方住。俞德幸而无恙,看公子时,像已死了,便号啕大哭,道:“老爷夫人小姑,想已死在强盗之手,我只望救得公子,还可延了金氏一脉。不想公子又死,眼见金氏无后了,我还要这性命何用!只是公子尸首,不要说棺木没有,就要领破席包一包,把块土埋一埋,也不能。这便怎么处?”一头哭,一头将公子身上一摸,见心口还热,喉间尚有微微一息,道:“谢天地,还有些气。只是如此荒凉所在,哪得火来一烘、热汤来一灌便好。”见天已微明,四边一望,见东角上一箭之地,有一间茅屋在那里,且将公子背到那边再处。怎奈自己虽然无恙,在江中漂了一会儿,是虚弱的,如何背得动?只得一步一步,捱到茅屋边。原来是一个茅庵,走进一看,并无锅灶。只见一个道者,打坐在内,便上前拜见。那道者道:“你是何人?如何将一个死孩子,背到我庵中来?”俞德道:“老汉是江南金老爷家人。我老爷新选了陕西浦城县尹,来此上任。不料江中遇盗,一家被害,老汉急急将公子相救,跳下江中,随浪漂到此地。不想这般光景,幸而还有一息之气,欲到宝庵,借些柴火一烘,弄些热汤一灌,倘得活转,也不枉救他一场。”道人道:“老人家来差了。贫道随地化缘,随处打坐,又无烟灶,何来柴火热汤?快快背到别处去罢。”俞德四边一看,见空空的一间草房,实无一些柴火。到外边一望,又绝无人烟。便大惊道:“罢!罢!罢!”金氏当绝了。老爷、夫人、公子俱遭大难,我还依靠何人?不如也死了干净!”便一把捧住公子大哭,道:“老奴不能救你了,只有随你到阴司,服侍你罢。”说罢,要撞死。
  道人急止住,道:“善哉!善哉!看你这般忠义,贫道岂忍坐视。我有小衣一件,你可将去替公子着在贴身,外边仍旧穿上湿衣。我还有丹药两粒,你可吃一粒,将一粒放在公子口中,自然就活。”俞德道:“多谢老师。”接来一看,是一件黄布单背心,中间有一珠砂大印。两粒丹药,只有芥菜籽大。想道:“这件单背心,有什热气?若仍旧穿上湿衣,连这件少不得也湿了。至于丹药,芥菜籽一般,只好放在牙齿缝内,如何救得?”谁知俞德肚内思想,道人早已知道,说:“老人家,不要看差了这两件东西:这件小衣,有万法教主玉印在上,受热的穿上,便冷;受寒的穿上,便热。这还不足为奇:倘遇急难时,穿在身上,刀箭不能伤,邪魁不敢犯,不但目下可以救得公子,将来正有用处,不要轻弃了。至于丹药虽小,一粒可使七日不饥,精神满足。快快救公子,再迟一刻,就无救了。”俞德听说,就先将一粒,放在自己口中。将那一粒,放入公子口内。便将公子湿衣脱去,穿上黄布背心,又将湿衣仍旧穿好。不一盏茶时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