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俺五娘倒没养儿子,倒养了女婿。俺大娘请你老人家,领他出来嫁人。"王婆子道:"天么,天么,你看么!我说这淫妇,死了你爹,怎守的住。只当狗改不了吃屎,就弄碜儿来了。就是你家大姐那女婿子?他姓甚么?"玳安道:"他姓陈,名唤陈敬济。"王婆子道:"想着去年,我为何老九的事,去央烦你爹。到宅内,你爹不在,贼淫妇他就没留我房里坐坐儿,折针也迸不出个来,只叫丫头倒一钟清茶我吃了,出来了。我只道千年万岁在他家,如何今日也还出来!好个浪蹄子淫妇,休说我是你个媒王,替你作成了恁好人家,就是闲人进去,也不该那等大意。"玳安道:"为他和俺姐夫在家里炒嚷作乱,昨日差些儿没把俺大娘气杀了哩。俺姐夫已是打发出去了,只有他老人家,如今教你领他去哩。"王婆子道:"他原是轿儿来,少不得还叫顶轿子。他也有个箱笼来,这里少不的也与他个箱子儿。"玳安道:"这个少不的,俺大娘自有个处。"
  两个说话间,到了门首。进入月娘房里,道了万福坐下,丫鬟拿茶吃了。月娘便道:"老王,无事不请你来。"悉把潘金莲如此这般,上项说了一遍:"今来是是非人,去是非者。一客不烦二王,还起动你领他出去,或聘嫁,或打发,叫他吃自在饭去罢。我男子汉已是没了,招揽不过这些人来。说不的当初死鬼为他丢了许多钱底那话了,就打他恁个人儿也有。如今随你聘嫁,多少儿交得来,我替他爹念个经儿,也是一场勾当。"王婆道:"你老人家,是稀罕这钱的?只要把祸害离了门就是了。我知道,我也不肯差了。"又道:"今日好日,就出去罢。又一件,他当初有个箱笼儿,有顶轿儿来,也少不的与他顶轿儿坐了去。"月娘道:"箱子与他一个,轿子不容他坐。"小玉道:"俺奶奶气头上便是这等说,到临岐,少不的雇顶轿儿。不然街坊人家看着,抛头露面的,不吃人笑话?"月娘不言语了,一面使丫鬟绣春,前边叫金莲来。
  这金莲一见王婆子在房里,就睁了,向前道了万福,坐下。王婆子开言便道:"你快收拾了。刚才大娘说,教我今日领你出去哩。"金莲道:"我汉子死了多少时儿,我为下甚么非,作下甚么歹来?如何平空打发我出去?"王婆道:"你休稀里打哄,做哑装聋!自古蛇钻窟窿蛇知道,各人干的事儿,各人心里明。金莲你休呆里撒奸,说长道短,我手里使不的巧语花言,帮闲钻懒。自古没个不散的筵席,出头椽儿先朽烂,人的名儿,树的影儿。苍蝇不钻没缝儿蛋,你休把养汉当饭,我如今要打发你上阳关。"金莲见势头不好,料难久住,便也发话道:"你打人休打脸,骂人休揭短!有势休要使尽了,赶人不可赶上。我在你家做老婆,也不是一日儿,怎听奴才淫妇戳舌,便这样绝情绝义的打发我出去!我去不打紧,只要大家硬气,守到老没个破字儿才好。"当下金莲与月娘乱了一回。月娘到他房中,打点与了他两个箱子,一张抽替桌儿,四套衣服,几件钗梳簪环,一床被褥。其余他穿的鞋脚,都填在箱内。把秋菊叫到后边来,一把锁就把房门锁了。金莲穿上衣服,拜辞月娘,在西门庆灵前大哭了一回。又走到孟玉楼房中,也是姊妹相处一场,一旦分离,两个落了一回眼泪。玉楼瞒着月娘,悄悄与了他一对金碗簪子,一套翠蓝段袄、红裙子,说道:"六姐,奴与你离多会少了,你看个好人家,往前进了罢。自古道,千里长篷,也没个不散的筵席。你若有了人家,使个人来对我说声,奴往那里去,顺便到你那里看你去,也是姐妹情肠。"于是洒泪而别。临出门,小玉送金莲,悄悄与了金莲两根金头簪儿。金莲道:"我的姐姐,你倒有一点人心儿在我。"王婆又早雇人把箱笼桌子抬的先去了。独有玉楼、小玉送金莲到门首,坐了轿子才回。正是:
  世上万般哀苦事,无非死别共生离。
  却说金莲到王婆家,王婆安插他在里间,晚夕同他一处睡。他儿子王潮儿,也长成一条大汉,笼起头去了,还未有妻室,外间支着床睡。这潘金莲次日依旧打扮,乔眉乔眼在帘下看人。无事坐在炕上,不是描眉画眼,就是弹弄琵琶。王婆不在,就和王潮儿斗叶儿、下棋。那王婆自去扫面,喂养驴子,不去管他。朝来暮去,又把王潮儿刮剌上了。晚间等的王婆子睡着了,妇人推下炕溺尿,走出外间床上,和王潮儿两个干,摇的床子一片响声。被王婆子醒来听见,问那里响。王潮儿道:"是柜底下猫捕老鼠响。"王婆子睡梦中,喃喃呐呐,口里说道:"只因有这些麸面在屋里,引的这扎心的半夜三更耗爆人,不得睡。"良久,又听见动旦,摇的床子格支支响,王婆又问那里响。王潮道:"是猫咬老鼠,钻在炕洞下嚼的响。"婆子侧耳,果然听见猫在炕洞里咬的响,方才不言语了。妇人和小厮干完事,依旧悄悄上炕睡去了。有几句双关,说得这老鼠好:
  你身躯儿小,胆儿大,嘴儿尖,忒泼皮。见了人藏藏躲躲,耳边厢叫叫唧唧,搅混人半夜三更不睡。不行正人伦,偏好钻穴隙。更有一桩儿不老实,到底改不的偷馋抹嘴。
  有日,陈敬济打听得潘金莲出来,还在王婆家聘嫁,因提着两吊铜钱,走到王婆家来。婆子正在门前扫驴子撒的粪。这敬济向前深深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