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佛,怎如得他们这等禅定。这里喇嘛收拾了坛场,以此为常,把个大觉寺,开一旁门,做他的喜乐禅林,按下不提。
  且说这来看喇嘛的妇女们,俱是汴京城里惯串寺烧香,养和尚,认徒弟,吃邪斋,讲外道的,哪有正经人家肯就容这妇女们烧香入庙之理。就中有个指挥营里旧武职张都监娘子,虽在人丛里面认得这孔千户娘子、黎指挥娘子,在姑子房里坐的,倒像十五年前孔奶奶、黎奶奶一般,怎么这几年在北京地方,却走在这里来?又有两个好齐整的女儿,莫非是我当初主媒,说他两个干亲家的?先进方丈和众姑子问讯了,上前细认,才笑嘻嘻的道:“我的奶奶,你两个就不认得我了?”黎指挥娘子上前一看,才认得是张都监家李太太,当初住着一个营里,结着上东岳庙进香的社,何等亲热,经这大乱,你东我西,险不当面错过了。拜了又拜,又忙叫金桂、梅玉过来拜见道:“这就是当初替你两个做媒的张都监太太。”当下拜了,张都监娘子看了看两个女儿,如花似玉,和那一对牙人儿一般,道:“记得分别时,两个姑娘才三四岁,今日长出这样个苗条来。休说我们不老了!”
  尼姑让到斋堂里,摆上茶来。看这张都监娘子,比旧日头尽白了,打扮得老成,穿着紫花布披风,甚是淡素,说些当年旧话,家长里短的问个不了。因说起:“你两家的亲家,这几年因大乱,可曾通个信儿?就忘记了是那家的媳妇。二位姑娘也都是该出嫁的年纪了。”黎指挥娘子便说:“这几年在北方,做个穷武官,又遇着不幸,人亡家破,那里通个信儿去?”指着金桂道:“我这个孽障,从许了刘指挥家,酒席上换了个钟儿,谁见他根丝麻绵缕儿来?他家公公,拨在山西守备,还不知在也不在?”
  张都监娘子道:“我老了忘事,通不记得。你和小指挥刘麻子家做了亲?”说着话,看了看金桂姐,就没言语了。又问孔千户娘子道:“这位姑娘,当初许配谁家?”孔千户娘子道:“西营里王千户。从定了亲,遭着兵乱,各人分守,只说道日后成婚时行媒礼罢,如今也没个人影儿来问声,过这穷日子,孤儿寡妇,还不知后来这女儿怎样打发哩。”张都监娘子道:“这不是老王千户王明宇的儿子么?”孔千户娘子道:“正就是他。我记得倒是一个好白净女婿,大梅姑娘两岁,如今也该十八九岁了。”张都监娘子道:“你还不知,这是我家外甥哩。从拨在大同营里,这儿子死了十多年了,你还想女婿哩!一家人家通没个影儿了。”又看了金桂姐道:“我本不该通这个信儿。说起来,你娘儿两个又要一场恼了。”黎指挥娘子道:“莫非俺亲家女婿,也乱后没了?”张都监娘子道:“没有了倒还干净,如今刘指挥夫妻都外丧了,撇下你这女婿,穷得没有片瓦根椽,又没人样,被金兵头上砍了一刀,刚逃出命来,如今只一根腿走的路,人都叫他刘瘸子。这些时只在亲戚营里赶饭吃,那里有个家业哩。今日要随着我也来烧香,因走不动,借了个驴骑着,随我后边,不知几时到哩。”说得黎指挥娘子满眼泪落,金桂垂首无言。正在伤心处,只见了一群男女走进方丈来,叫张都监娘子道:“这早晚该家去了,赶得驴来接你哩!”就中指出一个十八岁的小厮来,只见:
  朔腮拐脸,头上蓬几根黄毛;绰口稀牙,身上披半截蓝袄。瘸脚雁寻更,三步顶人一步;癞头龟下水,缩头容易起头难。行动时左足先仰,好似等打拐的气球。立下时单腿独劳,又像扮魁星的踢斗。仙客追随,不日装成李铁拐;美人绝倒,何年得见赵平原。
  这就是刘指挥的荫袭、金桂姐的佳婿。天地间事,偏是这样不得好配。从来说好马却驼痴汉走,巧妻常伴拙夫眠。倘佳人对了才子,这古来美女,再没有怀春的心事,蠢夫遇了拙妇,那田舍翁哪有外遇的风情?偏是两下相左,才弄了个缺陷。乾坤中出些风流话柄:春花秋月,遇景伤心,蝶使蜂媒,幽期密约,只因天不完成好事,所以配错红丝。难道月老不是偏心的?姻缘簿就是铁板刻的,不许各人一点方便?也有古来淫奔之事,留传作风流话本。如文君不奔司马相如,只守了一世孤寡,那得传名?李亚仙不留下郑元和,后来如何封得沂国夫人?此等男女相慕,成了美事,也有天缘相凑的。闲话不提。
  却说这刘瘸子拐进方丈来,看着张都监娘子笑道:“大娘不等我先来了,听了一夜的番经,如今该回去了。”看着孔千户、黎指挥娘女们一处坐着,朝上唱了个喏道:“这大娘们是谁哩?”这都监娘子口快道:“你还不给你丈母磕头。今日也找丈母,明日也找丈母,却原来这里相会。”刘瘸子抬头一看,但见两个好齐整女子随着这两个寡妇身后,也不认得那一个是丈母,把那瘸腿伸开,先趴在地下磕头去,羞得个金桂姐转过脸去,一时没有藏处。
  这瘸子明知看见那是他媳妇,却认不出那一个是金姑娘,故意问道:“我的媳妇金姑娘可好么?”黎指挥娘子恼得答应不出来。张都监娘子好顽口快,拉过金桂姐的手来道:“你看看这等样一个媳妇。我看你在哪里成亲!”刘瘸子抬头一见,不知魂飞在那里去了,吓得心窝里乱跳,好似见了狼的一般,又唱了一个喏道:“明日我到丈母家去磕头罢。”一步一拐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