钻龟二打六。
  那一日上了船,放炮扯起大帅字黄缎旗来,那两座船前后行开。稍工打号开船,约有几百人。船上箫鼓并奏,彩轻飘,真如凭虚御风而行。两边人船货船盐船,都开在两岸边去,闪开一条河路,谁敢乱走。那两岸上,都是连环甲马,夹船而行;旗队伍,一连百里不断。月娘小玉在盐船后舱,往外窥看,紧随他家眷船行走。这些光景,好不热闹。过了二日,俱是傍着大船住下。只见一个人从大船上走过来,从月娘这盐船上过,要去买烧酒。小玉上船取东西,看的甚真,道像是牛皮巷韩伙计他兄弟二捣鬼,只是胖了些。忙忙和月娘说了,月娘不信道,他一家都上东京,投蔡太师去了,怎么在这里。原来这官船上子封皮糊着,船边上妇人乱走,看的极真,忽见一个中年的妇人出来。但见:
  水鬓斜拖,面皮黄白,年纪有四十多岁,唇上抹两溜胭脂,身腰儿三尺多高,脸上搽一堆腻粉,高底云头鞋半村不俏。长眉涎瞪眼,惯战能摇,久在暗巢开狗洞,更从假道做龙阳。小玉看了,叫月娘出后舱来看。道:“这不是韩道国老婆王六儿?剥了皮我就不认得这淫妇了。月娘正是疑惑。只见船边又走出一个年小的妇人,有二十一二岁年纪。但见:
  金丝高髻,一半是京样宫妆,油鬓斜梳,又像是市头娼扮。面皮不红不白,疑似芙蓉出水;腰肢儿不长不短,犹如柳线临风。翠缎蟒袖,昭君马上少琵琶;乌漆宫靴,焉支山下无颜色。
  月娘看子一会,认不出来。小玉道:“倒像韩家那小爱姐,咱买了送给翟大爷的。只是出落的长大胖了些儿,只怕是他,不知几时回来了。”说不及话,只见两个盘髻的番婆,船头上叫韩太太来这里顽。原来艄公拿着网,船上打鱼哩。引的些妇女们都出来看。内有一人,在众人背后,见月娘小玉出来看这大船上妇女,他却回头先看见月娘。那月娘只道在外边,没人认的他,只管露出身子来,呆呆的看。那知那人早已看得分明,高叫一声,“大娘,你怎么在这里。”这一声叫,险不把月娘惊回旅梦秋江上,疑在故园明月中。
  云中孤雁,衔芦江上遇前群。池畔飞鸟,失水沙边逢旧侣。破镜飞上天,凑成团圆。明月双龙会,入水再连。莫道花飞无聚处,应知萍散有逢迎。
  月娘回头一看,唬了一惊。不是别人,乃是他二娘李娇儿。从西门庆死后,回了院里,改嫁了张二官人。不足二年。这遭被掳入营,他做了夫人。月娘不敢上这官船,只到前舱,二人相望流泪。月娘说不见了孝哥,要上东京找寻。李娇儿说,城破被掳,如今要带上东京去了,不料这里又得相逢。看见月娘衣衫褴褛,满头尘土,就知道路艰难。连忙头上除下一根金簪子,一双金戒指,悄悄递与月娘。月娘不肯受,李娇儿道,也是咱姊妹一点心知道那里再得相会。月娘才袖了,大家拭泪而别。
  那王六儿看见,明知是月娘,躲进舱里去了。一声锣响,妇人各进官舱,见干离不岸上扎营,密层层都是帐房。到了五更,吹角起营,这大船上金鼓齐鸣,放了大炮,就是细乐悠扬,应着水声,吹吹打打,开船而去。李娇儿不敢出舱,推开二扇子,遥望月娘,垂泪不绝。
  却说吴月娘在盐船舱里,不消半月,早到汴京城门首。这还是张邦昌摄位。金兵乱走,没人拦阻。先使妙趣上岸,当铺里把金簪当了二两银子。打发了船钱,然后上岸往城里找皇姑寺。六街三巷,走了几处尼庵,俱不对话。又走了一回,见一个老婆婆在那寺前石台上坐着,妙趣打个问讯,进的二门,一群贫人正吃粥哩。问道了一声当家师父。只见长老过来道:“过往的师父请吃些稀粥结缘。”那妙趣也走得饥了,看了看有男女两席,男子们在厨中地下坐着,妇女们在房里,一个大法炕,坐着个老婆婆。但见:
  发垂白丝,面皱黄纱,衣服蓝褛,残丝破袄露团花。笑语从容,拄杖蒲席,多道气,高坐无贫婆之乞相,举止有大家之威仪。
  你道这一位老婆是谁,原来是蔡老夫人。在这斋场看大众吃粥。见妙趣是个尼僧,打个问讯,忙请上炕。问有甚事到此,妙趣道,有个在家女道,来东京寻儿,还没有个安身的去处,寻了几个尼庵,都不凑巧,现在门外立着。老夫人道,快请进来。妙趣出来,请月娘小玉进去。见了礼,都上炕坐着。月娘把不见儿子,细说一路苦楚,不觉泪下。老夫人便道:“不消去寻别庵,我这给孤寺,留众舍米,既然没处去,且在我这院子里住些时罢。找儿子也要慢慢的探信,那有一到就有了的。”月娘也是无可奈何,见老夫人说话忠诚,细问了一遍,才知是蔡太师之母老太夫人。下来谢了。原有贫婆盛上粥来,众妇女吃完,过那边院子去了。这月娘暂寄给孤寺中。妙趣自去访问妙凤和孝哥的信息,不知将来月娘母子何日相逢。正是云隐鹭鸾飞始见,柳藏鹦鹉语方知。
  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十七回 宋道君隔帐琵琶 张邦昌御床半臂
  万象纷华一化工,花间偏占上林风。
  吴姬舞雪春歌急,汉苑题红夜梦同。
  舞蝶恋香抛远塞,野莺衔片出深宫。
  君听月下胡笳曲,多少园林白露中。
  却说宋徽宗重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