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此家人又来叫孙媒进府,不干那娶妾的事。他自己胆虚,吓的躲了寺里。商量了就硬着胆进的金府来,见了太太,生的凶狠,似一只母虎坐在大炕上,忙磕下头去道:“不知太太叫小媳妇做甚么。”太太道:“我家买了一个孽障来,不知是那一个媒人做的事,如今放在屋里,七粗八细,一些做不来,没得养着吃闲饭。你与我快快寻个主儿领出去,不许卖在东京,不许那里娼门乐户,做几两银子,打发他去罢。”孙媒道:“小媳妇去看看他来,人生的才料儿,好出去寻主儿。”太太道:“你领他去。”有一个番婆,正在炕上纳绣佛,见太太说,忙下炕来,和孙媒往厨里迳走。只见梅玉姐刷锅淘米做饭哩,见了孙媒,不敢言语,只装不认得。孙媒见他剪的头光光的,使个手帕裹着,好不心酸。到了前边,辞过太太道:“小媳妇知道了,三日里就来回话。可不知太太要甚么财礼,好去兜主儿。”太太道:“我如今和四太子娘娘,当了一会,要大觉寺白衣观音阁上,明日进去,舍一百两银子的香银,速速卖了来,要做香银哩。”孙媒磕头去了。
  欲施善事远烧香,却卖良人去作娼;
  后面杀人前面舍,结冤造福两相妨。
  孙媒出府,回到寺里,把粘太太的话说了一遍:“又见梅姑娘在厨上做饭,虽手帕搭着头,还笑嘻嘻的,休听外人虚喝的,不知打的怎样儿了。如今要卖出来,只消一百两银子,要来这寺里进,舍在观音阁上哩。”这只一句话,莲净道:“阿弥陀佛,我有了救玉姐的法儿,除非老师父做这一件功德罢。”即时请过福清来道:“这件功德,只要老师父一句话,玉姐就活了,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。”福清姑子不知来历。只见孔千户娘子先跪在地下,莲净也磕下头去道:“师父只许了慈悲他这件事,弟子管有一计,全不费难,叫他母子团圆,一场阴骘。”福清扯起来道:“你说来我听,既是救人好事,我佛家以慈悲为本,那有个推辞的?”
  莲净合掌当胸道:“如今粘太太说,和四娘娘一会要来寺里进,舍百金造佛。只用老师父到王爷宫内,见了娘娘,求他说个人情,只说梅玉姐是老师父的两姨侄女,是弟子表姊妹,只化他将梅玉姐舍来出家,做他个剃度僧,岂不是一件好事?”福清笑道:“这却不难,只是成不成,看他的缘法罢。”即时穿上偏衫,带着莲净去见四娘娘。正是合该梅玉灾星已满,他淫心悔过,转祸为福,偏遇着娘娘生了世子,刚刚满月。传进宫去,说大觉寺尼姑来道喜哩。喜的个娘娘迎下殿来,一似观音菩萨来送子一般。忙接着让进房去,见领着一个新剃度的小尼姑,且是齐整,磕下头去。娘娘扯起来,即叫摆斋。斋罢,福清莲净忙下座问讯,求娘娘护法。
  有一事来化个人缘。娘娘喜色满面道:“师爷化甚么缘?尽力布施。”二尼姑合掌当胸:“如今粘太太府里,有金二爷娶一妾,是贫僧俗家两姨侄儿,即是莲净的表妹。因太太不容要嫁,将银子舍在寺上,贫僧想起,何不将此女舍了出家为僧,做粘太太剃度的,保他一家吉庆。为何却去卖来舍寺,以此特来乞化,救出此女。娘娘无限功德。”娘娘笑道:“这粘太太十分难说话。如今和我结了寺里香会,他还无儿,因此绣进香,上了一百两做布施。在我这疏头上,我就请他来说。到日去进香,叫他去剃度,还算把一百两布施,给他做个缘满的斋儿便了。”说毕,福清莲净磕下头去,高声念佛:“南无无量寺佛观世音菩萨。”送出府来。娘娘使人去请将粘太太来。那时东京兀术即是金主一样,那敢不依?即时回去做了一套僧衣僧帽、换了鞋袜,不等进香,即传福清莲净来,在佛堂里,当面看着剃净了光头,穿了僧衣,起个法名梅心,谢了太太而去。正是:爱水波涛今日定,欲河烦恼一时消。
  袈裟披上见空王,洗尽铅华木樨香;
  自是木儿难上马,故教石女不逢郎;
  蛤因闭口仍含粉,蜂为辞春免腿黄。
  莫学拈花抛豆蔻,摩登不许更同床。
  看官到此,或说前集金莲春梅,淫恶太大,未曾填还原债,便已逃入空门,较之瓶儿,似于狱淫从轻。瓶儿之身,反为太重,不知前世造恶,与今生享用,原是平算因果的。瓶儿当日气死本夫,盗财贴嫁,与金莲春梅淫恶一样。后来托生在袁指挥家,为富室之女。及到李师师家,娇养成人,真是珠翠丛中长大,绮罗队里生成。得了浪子郑玉卿,偷寒送暖,暮雨朝云,吹的弹的,吃的穿的,受尽三春富贵。这金莲春梅,生在穷武职家,孤寡流离,穷了半世,却又未得遇个丈夫,半路里受尽折磨,横遭恶疾,守了空房,将他恶报已还其大半;因他悔心出家,佛法因果,原有增减。因此引他忏罪消灾,再修他本来面目。后来瓶儿虽死,即化男身。这金梅二女,虽已成尼,三世女身,才得成男,以分别淫根的轻重不提。
  单表刘瘸子在鞋店,随着丈母度日,妻子又出了家,自己又无归路,一身残疾,也要寻个结果去。那日上大觉寺前闲行,只见围了一群人,也有坐着的,也有立着的,中间一个道人,生的古貌长髯,戴着一个箬笠,身穿百纳道袍,黄条草履,手执渔鼓简板,正唱道情哩。瘸子分开众人,挨入里面。这众人席地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