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却有冯谖这样人物在里头。如今这回书内,又有高似冯谖十倍的,分明是神仙下降,并非来替蔑片争气,也正要塞那惯下逐客令的嘴。
明朝嘉靖年间北直保定府有个大富翁,姓方,号正华,坐拥百万家财。娶妻柳氏,生下一个儿子,叫方口禾。
那方正华赋性豪迈,极轻财好客,在他家里吃饭的,日常有几百人。朋友有什么急用,向他借一千两,就是一千两;向他借五百金,就是五百金。也不曾要借票保人。约他几时归还,到那其间没有,他也不去讨取。
那班门客,都是想些油水吃的,便没一个不向他开口,连那柴米油盐,绸绢布疋,一应日用琐细物件,都作想到。方正华只要有在家里,就叫拿去。
只有一个远客,是陕西人,叫张管师,从陕西到来,一住就是几年,只吃方正华口饭,再不告借什么东西。
那张管师相貌生得清挺,谈锋又极雄奇,方正华也在众人里面,格外相待,与他结为弟兄。食则同桌,寝则同榻,十分优厚。
那时方口禾尚幼,呼他做叔叔。张管师喜欢同方口禾玩耍,这方口禾也最爱张叔叔作伴。每日学堂里回来,就跟着张叔叔去玩。
张管师和他掘开贴地砖来,搬运石子去埋在底下,仍把砖儿铺好,说是藏银子,哈哈的笑。五六进房子,尽被他两个埋了石子。
众人都笑张管师老大年纪,还是这般孩子气,方口禾却特特喜他,比别个小伙伴,更加亲热。
过了十来年,方正华家计渐渐消乏,这些朋友向他挪移,有些应手不来,要一干止得五百了,那班朋友也便散去了好些。却还坐定有十多人在家。
方正华卖田卖地款待他们,欢呼畅饮,达旦连宵,依旧是向时光景。
方口禾也渐渐长大,亦喜挥霍,学父亲另结一班小友。方正华道是像自己,再不禁遏。
又过几时,方正华越发穷了,把身底下房子典与人家去住,在侧旁一所小些的屋内,倒也还算宽敞。那些散不尽的朋友,仍来骗酒骗饭。没多两天,把屋价又早用完。方正华生起病来,医药不效,竟就作古。可怜死下来,送终之费,一时无措。
亏得张管师在自己囊中拿出银子来,替他们料理,又道他豪华了一世,死时偃蹇,须吃人笑话,便代他们开丧。生平曾有过一面的,尽皆送讣,十分厚款那些吊客。
又寻一块葬地,择日出了殡,在坟上栽下好些树木,办得像模像样。柳氏和方口禾感激异常。家中事体不论大小,都禀命张叔叔,凭他处分。
只见张管师每日从外面回来,袖子里袖着些砖头瓦片,到那没人住的空房子里去,抛在墙脚下,不晓得是什么意思。问他时只是嘻嘻的笑,不来回答,也不好再盘诘他,只由他便了。
方口禾一日对张叔叔忧穷,张管师作色道:“你不省得铜钱银子来路艰难,只道如泥土一般,要就有的。不要说是此刻没有银子在手头,就有万万资财,入你手也易得尽的。做了个男子汉,只要自挣自立,忧穷来有什么用。”
方口禾也便不敢再说。那时方正华这些朋友,和方口禾的小朋友,都已散尽,只有张管师还在他家。一日也辞别了要回去。柳氏和方口禾留他不住。
方口禾泣下道:“既是张叔叔定要回去,到了家中,略耽搁几日,可就回到这里来叙叙。”
张管师应承了,骑上一匹驴子,飘然自去。张管师去后,方口禾和母亲在家,一日穷一日,衣珠首饰典当完了,又把那粗重家伙,拿出去卖来吃。不消几时,又都吃完。几个底下人,见主人这般窘急,早已雀儿般飞散。
母子两个无可生发,思量再把现在住的房子出卖,却又没人家要。日日望张叔叔来替他们经理一番。不道张管师竟学了唐诗上一句道:
黄鹤一去不复返。
列位,从来挣家事的人,与那用家事的相反。譬如一暑一寒,热便热到赤身裸体了,打扇也还嫌热;冷便冷到穿了重裘向火,也尚道冷。天时就是这般不齐,怪不得人的作为也迥然不同。论起会挣家业人来,就是方正华死后,也是大富之家,那里一穷就穷得别个穷人般干净。倘及时整顿一番,也自将就支持得住。
怎奈他母子用惯的,打算是打算不惯的。便如石锤下水,一直沉到底了。
却说方正华在日,曾与儿子定下头亲事,是河南怀庆府一个财主王元尚的女儿,唤做睦姑。后来那边闻方家穷了,王元尚和妻金氏,十分懊悔。方正华死了,送讣闻去,也不来吊。柳氏和儿子,还只道是他家因路程遥远的缘故。
看看服也除了,却终不见来。当下母子两个,穷得衣食不周,柳氏只得和儿子商量,叫他到怀庆府去,只做定大婚之期,就叙述些现在情形,希冀那边照拂。
方口禾领了母命,带些干粮在身边,牲口也雇不起,只是步行前去。不一日到了怀庆,问至王家,便央管门的人去通报。
从来富贵人家,门上第一刁恶,他听方口禾通的姓名住居,也明知是主人的女婿,因见他身上衣衫,旧得晦气,脚上一双鞋子,从保定直步至怀庆,底都走薄了,几个脚指头,即日要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