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去上了父母的坟,仍回到陈仲文家。
那时他父母的服已满了,陈仲文便与他商量,和王氏成亲。宋大中吃惊道:“他还没有嫁人么?”
陈仲文道:“宋大哥,你好不识人。他虽系再蘸妇人,却不是不烈性的。自从你去后,我几次劝他另嫁,他只是不依,准准的与今尊令堂穿了三年孝服。就是往常寄你物件,也都是他的,老夫却那里这般用心。你须去谢他哩。”
宋大中听说,也有些怜惜意思。却又想了辛娘,不忍再婚。
陈仲文见他那光景,便又道:“宋大哥不必迟疑,你想结发的贞节,这小娘子在你面上,也算得贞节。你要不负结发,便负了他。你若不负他,却倒不算就负结发。成了亲罢。”
宋大中尚还踌躇,陈仲文又道:“你要做义夫,先前就不该应许我收留他。如今他十分用情于你,你却抛撇他,这就不义了。那里有义夫只义得一头的。”
宋大中被说不过,只得勉强应承。陈仲文便收拾间房,拣个日与他两人配合。宋大中到房中,只是涕泣,不上床。王氏倒也不怪他,另与他侧首开了个睡场,日间小心代侍着他。
宋大中也十分怜悯,对王氏自恨道:“我怎么不能把身子分做两个,一个守着辛娘,一个周全你。”王氏忍着笑,不开口。
成亲五六日,宋大中便叫了船,同王氏南京去祭拜辛娘坟墓。
列位,你道宋大中先前在淮安,闻了妻子死节的信,原何不就去哭奠一番?只因那时在陈仲文家,腰无半文。承陈仲文留他在家,又代他殡葬父母,怎好再要盘费往南京。况且辛娘已死,不比得是父母之仇,讨饭也要去走遭的。因此竟未曾去。这番授了个武职,虽未寻得大块银子,却也略有些儿,便要了起这愿心来。
当日下了船,不多几天,已抵南京,泊在城外。宋大中自骑了马,一乘轿子抬了王氏,同到钞库街来,访问辛娘墓在那里。
那些人答称:“在钟山脚下,已被人家发掘,尸首都不知去向。”
宋大中听说,泪如雨下。那些人晓得是宋大中,便有几个领他到钟山下去看。
宋大中和王氏到那边,果然只剩所空圹,一具空棺木在侧边,日晒夜露得也坍了。宋大中到这时节,放声一哭,登时晕倒。
王氏连忙和跟随的扶住,叫唤了醒来。宋大中只得叫将祭品放在空圹前,哭奠了一番,又叫人把坍棺木也收拾在圹里了,方才转身回到船中,取路要归淮安。一路只是郁郁不乐。
那船行到扬子江头,正要收江北港口,回头望南岸时,见金山矗立在大江面上,十分秀异。宋大中不觉赞叹道:“好景致。”
王氏正要与他排闷,便道:“我们难得到这里,何不金山去游玩一回。”
有两个新买了丫鬟,是镇江人,便和一声道:“山上果然好景致哩。”
宋大中便分付船家去金山。船家打转舵来,正遇着顺风,不多时,金山已在面前。
宋大中正立在船头上看,忽见一只小船,在自己船前掠过。船舱内坐下两个妇人,一个年少的,宛然是辛娘。心中奇怪。
那年少的见了宋大中,连忙在窗里探出头来认。这种神情越像,却还不好便去叫他。那小船如飞般快,早去有一丈来远。宋大中匆忙里忽然想着和他在家做那一联对句,便似唱大江东去的一般,高声吟道:
男儿志节惟思义
只听见那妇人也高声应道:
女子功名只守贞
当下宋大中又惊又喜,恨不得就从水面上跳了过去。忙叫船家转舵,恰好那小船也回转来,两船相近,仔细一看,何尝有错!丫头扶辛娘过船来,大中和他抱头大哭。
辛娘道:“郎君一向何处?只道已死,不料又得相逢。”
宋大中便把小船搭救,寄居淮安,久闻死节,特到南京扫墓回来的话,略述几句。就问辛娘:“缘何却得再生?”
原来,辛娘那夜死了,魂却不散,犹如睡着一般。忽一日,像有人在半空中呼他姓名道:“你不该死,有人放你还阳了。”
辛娘一似梦醒,把手四面去摸,方晓得死了,在棺材里。有几个恶少,见他系众人厚葬,钗环等项,颇值些钱,那夜赌输了,没处生发,便乘天黑,去掘开了圹,撬起棺盖,正要拾取金银,却见辛娘的脚动起来,众人大惊。
辛娘预先听见众人猜他棺内东西,有的道:“不知可值二百两银子?”有的道:“不知可够我们一月赌?”
知道是劫坟的,怕他们要害自己,便先开口道:“幸得你们到来,使我再见天日。我的首饰,都送你们买果子吃。有什么女庵,可卖我去做尼姑,还可得些银子。我倒越发感激你们。”
众人都跪下道:“娘子是贞烈神人,小人们只因穷了,干这没天理的事,但求娘子不漏泄就够了,怎还敢卖去做起尼姑来。”
辛娘道:“这是我自己情愿,何妨呢?”
有一个道:“小人前在镇江城内,做些小经纪,晓得那边有个章夫人,丈夫死了,没有儿女,极是好善。若将娘子送去,定肯收留。可不胜似做尼姑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