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学深扯谎道:“母舅说陈翁有事往岳州去了,急切未能就归,等他回来,不论成否,遣人来知会的。”庄夫人听说,也便无话。
  一歇半载,不觉早又春末夏初,是去年会翠云的时候。庄夫人不见黄州信来,对儿子道:“你说母舅自遣人来通知,如何至今杳然?我也多年不去望你外祖母了,思量亲自走遭,你可在家用心照看门户。”
  曾学深这半年,犹如小孩子不见了乳母,苦不可言,正发想再往黄州探访,却听见母亲说自己要去,留他在家,老大着忙,道:“母亲这些小事,何必自往,不如仍令孩儿去吧。”
  庄夫人道:“对你说的,我久不见了母亲,因此要去不专为你姻事。”曾学深道:“既然母亲要去,孩儿自该陪侍前往。”庄夫人道:“你也去了,这家无人,怎教我放心得下。你只依我在家的是。”曾学深是孝顺的,见母亲说不放心,只得歇了。
  当下,庄夫人带了几个丫头、仆妇,又有老家人胡赞跟了,来到黄州,拜见了于氏老夫人。母女有好几年不见面,真个有割不断的许多说话。
  到了次日,庄夫人却才问老夫人道:“去年外孙回家,说外祖母要替他联姻陈宅;缘何至今并无回音?可是陈家不肯么?”
  于氏老夫人听了茫然,摇着头道:“并未这事。我这里也没有门第好好的什么陈家,这话好奇,却是那里来的。”
  庄夫人见说,气忿忿道:“是了,家中有人来与他作伐,我心中已是的了,这畜生偏不愿,却把那话来哄我。还不知他是什么心哩,好不可恨。”
  于氏老夫人劝道:“你且不要动气,或者做母舅的,果有这话,也未可知。且等他回家,便知分晓。”
  原来,那时庄德音有事,到九江去了,未得回来。庄夫人暂息了怒。
  却说黄州地面有座山,唤做莲花山,山上有所观音庵,也是女庵,那菩萨极灵。庄夫人有曾学深在身上时,许下愿心,倘得生男,亲自上山酬愿,行许多善事。后来生下曾学深,几次要去了愿,却因黄州府城到那里,还有两日之程,路远了些;又兼庄夫人不能常来黄州,因此磋跎下了。
  这番在母家,想道:如今孩儿已经长成,这愿心如何再迟!便拣个日子,于氏老夫人分付,合家都替他吃了斋,雇几乘轿子,抬了庄夫人,和几个跟去的女眷。那胡赞也雇匹牲口骑了,携带许多斋献福物,并些布施尼姑的衲衣、斋粮,取路投莲花山来。
  到了山上,斋献已毕,把布施什物也都分发了,便打轿回家。
  离山四五十里,天色却早黑了,那边也有一个女庵,原来庄夫人去时借宿的,便叫胡赞去叩开庵门,再行投宿。那庵内老尼接着,说了些佛门套话,送夫人到房中安歇。
  庄夫人因连日路上辛苦,分付丫头,拴了房门,便上床睡觉。才合得眼,只听见老尼来敲门。丫头从被里钻出头来,口内喃喃的怨道:“正要睡去,又来敲门。我原想庵内都是女人,房门也不消闩得的,却要人再开,真个晦气。”起身拔去门栓,便仍旧自去睡了。
  庄夫人也从睡梦中醒来,见老尼推门进房,便披衣起来,坐在床里,问这老姑姑:“为什么却还未睡?有甚话说?”
  只见老尼领着个带发尼姑,来到床前,那灯儿远远在窗边桌上,火光下看不甚清楚。老尼指着道:“这姑姑是过往的,也因天晚,在此借宿。他闻夫人家在武昌,说有紧要话相托,来和夫人同房。夫人倘肯容纳,贫尼去拿被,来安排就在这地上睡。”
  庄夫人道:“这个何妨。”老尼去了。
  庄夫人便问那尼姑道:“姑姑宝庵何处?今往那方?却这时候到来。”
  那尼姑道:“小尼姓陈,法名翠云,一向出家在黄州南门外观音庵。因去年师父死了,却依栖在法云庵师叔王道成处。现在要往莲花山拜佛,恰好遇着夫人。闻夫人家在武昌,却还未曾晓得高姓。”
  庄夫人道了姓氏,便又问道:“从未识面,不知有何事相托?”
  原来翠云自从师父死了,白、梁两个都跟了人,心中自想:潘郎一去杳然,我如今断难再住故居,只好去法云庵依傍王道成师叔,须留个信儿,令潘郎知我下落方好。却又想道:使不得,我的美名素着,先前倒亏白、梁两个妖尼在前,保全了我和翠岩。如今晓得我往法云庵,那班轻薄后生,恐怕跟寻到来罗唣,不如竟自去了,慢慢寄信去武昌通知的好。因此,他在法云庵竟没人晓得。那佛婆说他自言自语,要往城北什么庵里,也是耳聋听错,却作弄曾学深在黄州瞎碰了那十多日。
  他在王道成处有一年。他是个小师父,爱惜娇养的,在别处那里住得惯。王道成见他吃不得苦,渐渐把他待慢。冷言冷语,不知受了多少。翠云只是含着眼泪,挨过日子。
  那庵去黄州四十多里,地名宝珠村,是极幽僻处所,那里去寻武昌便儿寄信,真个没说处的苦。
  当夜遇着夫人,倒像见了至亲骨肉一般,诉说了些流难颠沛光景,道:“小尼俗家并无父母兄弟,只有一个表兄,姓潘,住在武昌,是个秀才。夫人回去,烦托子侄辈,传个口信与他,说小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