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他少年,把那两边的白鬓,一嘴白须,镊拔得象临死的内官一般;感他这两件好处,你也不该这等恩断义绝。他那强盗般打劫来的银子,岂是当真不知去向?你抵盗了个罄尽,这也还该留点情义。怎么好只听了魏才、戴氏的主谋,扶氏、魏运的帮助,把那麻绳孝衣纸匝白髻摘脱将下来,丢在坟上;戴了黢黑的金线梁冠,穿了血红的妆花红袄,插了花钿,施了脂粉,走到坟上,号了数号,拜了两拜,临去时秋波也不转一转,洋洋得意,上了轿子,鼓乐喧天的导引而去?只怕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。
到了侯家,那侯小槐搂了汪为露的老婆,使了汪为露的银子,口里还一回得意,一回畅快,一回恶骂,尽使出那市嚣恶态,日日如此。这其间也还亏了魏氏,说道:“他已死了,你只管对了我这般罗唣,却是为何?你再要如此,我一索吊死,只罢耳内不听得这等厌声!”这侯小槐方才不十分絮叨。
过了几月之后,小献宝赌钱日甚,起先把宗金两人交与他的助丧银子,翻来复去,做了赌本;过了一月,渐渐的卖衣裳,卖家伙,还有几亩地也卖与了别人;止剩了那所房子,因与侯小槐紧邻,叫经纪来尽侯小槐买,原价是四十五两,因与汪为露住了几年,不曾修整,减了八两,做了三十七两。脱不了还是魏氏带来的银子兑出来买成了他的。那屋中已是一无所有,真是一手交钱,一手交货。
侯小槐买了这汪为露的房子,却把那住的房屋卖出银来赎了他的原屋,与汪为露的房子通成一块,搬回来居住。因汪为露原做卧房的三间是纸糊的墙,砖铺的地,木头做的仰尘,方格子的窗牖,侯小槐随同魏氏仍在里边做房。不多两日,或是灯前,或是月下,或黄昏半夜,或风雨连朝,不是魏氏,就是侯小槐,影影绰绰,看见汪为露的形影。那明间原是停放汪为露所在,恍惚还见一个棺材停在那里,汪为露的尸首被暴雷震碎,久已没了气息,从新又发起臭来;那当面砖上宛然一个人的形迹,天晴这迹是湿的,天雨这迹是干的。
侯小槐与魏氏害怕,不敢在内居住,仍旧挪到自己的原房;把这房子只是顿放粮食,安置家伙,无事也没人过去。若是有人过来,定看见汪为露不在那当面地上躺卧,定是从房里走将出来。小胆的唬得丧胆忘魂的乱跑,倒是那大胆的踏住不动,看他的下落,他又三不知没了踪迹;所以连那粮食家伙也都不敢放在那边,腾空了屋,将那新开便门用土干坯垒塞坚固,门上贴了帖子,指人赁住。有人传了开去,说汪为露白日出见,所以没人敢来惹那恶鬼。锁了街门,久已闲空。因久没人过去,不见甚么形迹,只闻的作起声来,或猛然听的汪为露咳嗽,或是椎拍的砧声乱响,或是象几把刀剁的砧板乱鸣。魏氏每到茅厕解手,常见汪为露巴了墙头看他,再看又忽不见。
如此待了好几个月。一日,候小槐正与魏氏在那里吃饭,只见一个整砖劈面飞来打在桌上,山崩似的响了一声,幸得不曾中人,连那盛菜饭的碗也不曾打破,唬得侯小槐合魏氏魂飞魄散,从此口鼻里边连汪为露的字脚气也不敢吐的。自此以后,丢砖撩瓦、锯房梁、砍门扇,夜夜替你开了街门,夜壶底都替钻了孔洞,饭里边都撒上粪土。侯小槐不免得讨饶祷告、许愿烧钱,一毫不应。魏氏躲去娘家也还稍稍安静,只是魏氏脚步刚才进门,不知有甚么耳报,即时就发动起来。
一日,魏氏正收拾往家去,侯小槐正在那边打发他起身,只见魏氏把脸霎时间变的雪白,自己采打,叙说房帏中许多秽亵之语,学他不出口来;又责备他将银子尽数抵盗家去,一宗宗说的款项分明;说玉帝因他做人端正,封他为“天下游奕大将军”,掌管天下善恶,能知世人的过去未来之事。叫魏氏画他的形像,戴金幞头、红蟒衣、玉带,出队入队的仪从,供养在家;叫魏氏擎了他的精魄做了师婆,出往人家去降神,说休咎,方准安静饶免;将他的原屋做了供养他的佛堂;不然,还要把魏氏拿去做“天下游奕夫人”。侯小槐跪在下面祷告哀求。附了魏氏,责备侯小槐许多可恶。又说:“这明水一镇的只有狄宾梁一个君子;其次金亮公还是个好人;宗光伯凡事倒也亏他,只不该对了众人揭我这些短处。”又说:“我且暂退,限你二日画像擎神,我来到任:如违了我的钦限,决不轻饶!”
魏氏方渐渐醒转,还了人色,问他原故,茫然不觉,只苦通身疼痛。请了魏才、戴氏前来商议。魏才因叫他女儿擎神出马做那师婆勾当,怎肯愿意,只说:“等到三日,再作区处。他若再来,我们大家向他再三哀求,只怕他也饶恕。”坐了一歇,议论不定,戴氏领了魏氏同且回家。侯小槐觉得甚是没趣,门也不出,藏在家中。
到了三日,魏氏在娘家不敢回来,只见侯小槐厨房上面登时火起,照得满天烟火。魏氏听知,只得叫他娘跟了,跑得回来,因水方便,街坊上救得火灭,却不甚利害,刚得烧了个屋角。谢了众人回去,戴氏也还正在,只见魏氏照依前日发作起来,采鬓毛,揣腮打脸,骂:“大胆的淫妇!负义的私窠!我到说不与你一般见识,姑准你出马擎神,不惟不叫你死,还照顾你赚钱养后汉子,取你三日,你听那魏才老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