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三十多岁,渐渐的把气质改变坏了,也还象个人。自从打杀了程法汤,这单豹越发病狂起来,先把自己的媳妇,今日一顿,明日一顿,不上两个月,吊死了;见了单于民的踪影,便瞪起一双眼来,小喝大骂,还捏起拳来要打;也不晓得呼唤甚么爹娘,叫单于民是“老牛”,叫单于民的婆子是“老狗”,自己称呼是“我程老爷”。后来不止把气质变了,就是把那模样声音变得一些也不似那旧日的光景。一只左眼吊了上去,一个鼻子却又歪过右边,脸上的肉都横生了,一部长须都卷得象西番回子一般。间或日把眼睛也不上吊,鼻子也不歪邪。见了爹娘,宛若就如平日驯顺,问他向日所为的事,他再也不信,说是旁人哄他。
正好好的,三不知又变坏了。进去岁考,他却不做文章,把通卷子密密写的都是程法汤诉冤说苦的情节,叙得甚是详细。学道喜欢他做得好,就高高的取了一个六等第一,还行在县里查究。县里回说:“他是心病。”那宗师说:“这不是心病,这还是有甚么冤业报应。”自从县详上去,宗师也就罢了。
后来他父亲死了,决不肯使棺木盛殓,要光光的拉了出去。族中的人勉强入了材,他常要使狠头打开来看。一日防他不及,连材带凳推倒地下,把材底打开,臭得那一村人家怨天恨地,要捉他去送官。他母亲瞒了他,从新叫匠人灰布了,起了个四更,顶门穿心杠子抬去埋了。
自从单于民埋过以后,那心病渐渐的转头,改变得吃了酒撒酒风。遇着财钱的去处,不论甚么光棍花子,坐下就赌,人赢了他的,照数与了人去;他若赢了人的,却又不问人要。遇有甚么娼妓,好的也嫖,歹的也嫖,后又生出一身“天报疮”来。
单于民新买添的产业,卖的精空,只有祖遗的一所房子,与杨尚书家对门,前面三间铺面,后面两进住房,客厅书舍,件件都全。薛教授极是欢喜,只是杨家的对过,外人怎么插得进去?只得让杨尚书的孙子买了。央狄员外去说,薛教授要租他的房住。杨家满口应承,说:“这房子只为紧邻,不得不买,其实用他不着,任凭来住不妨。我这价钱使了一百五十两银子,每月也只一两五钱赁价罢了。”狄员外回来和薛教授说了,就封了半年的赁价九两银子,又分外封了一两八钱管家的常例,同狄员外送上门去。杨官人收了,说:“该有甚修整所在,你们自己随便修罢,记了帐算做房钱就是。”薛教授急忙修理齐整,拣了吉日,移徙了过去。狄员外敛了些街坊与他去送锅,狄员外的娘子也过日办了礼去与薛教授的夫人温居。薛教授自从搬进去,人口甚是平安。狄员外两个时常一处的白话,商量要开布店。
一日,有一伙青州的布客从临清贩下布来。往时这明水不是个住处,从临清起身,三日宿济南城东二十五里王舍店,第四日赶绣江县住。这一日因有了雨,只得在明水宿了。狄员外与那些客人说起话来,讲说那布行的生意,那些客人从头至尾说了个透彻。因说有一个亲戚要在这里开个布铺,客人说:“这有何难?我们三日两头是不断有人走的,叫他收拾停当,等我们回来的时节,就了他同去。这是大行大市的生意,到我们青州,稳稳的有二分利息;若止到这里,三分利钱是不用讲的。这梭布行又没有一些落脚货,半尺几寸都是卖得出钱来的。可也要妥当的人做。若在路上大吃大用,嫖两夜,若在铺子里卖些低银,走了眼卖块假银子,这就不的了。你只叫他跟着俺走,再没有岔了的路。”狄员外问:“你们赶几时回来?我这里好叫他伺候。”客人道:“俺有数,二十日走一遭,时刻不爽的;就是阴天下雨,差不了半日工夫。”
那日众人吃的饭钱,狄员外也再三不肯收他的,打发起身去了,方与薛教授说知。叫他收拾了银子,差下人,等他们来到就好同行,收拾停当铺面,货到就好开铺。薛教授兑足了五百两买布的本钱,又五十两买首帕、汗巾、暑袜、麻布、手巾、零碎等货,差了薛三槐、薛三省两个同去,往后好叫他轮替着走。
到日期,那些客人果然回来,就领去见了薛教授,管待了酒饭,即时叫薛三槐两个一同起身。不日,同了那些人买了许多布,驴子驮了回来,拣了日子开张布铺。这样一个大去处,做这独行生意,一日整二三十两的卖银子。薛三槐两个轮着,一个掌柜,一个走水。
薛教授没的事做,镇日坐在铺里看做生意。狄员外凡是空闲,便走到薛教授店里坐了,半日的说话。后来,两家越发通家得紧,里边堂客也都时常往来。狄希陈也常跟了狄员外到薛教授铺中顽耍,也往他后边去。只是那薛家素姐听见狄希陈来到,便关门闭户的躲藏不迭。他的母亲说:“你又还不曾留发,都是小孩子们,正好在一起顽耍,为甚么用这样躲避?”素姐说:“我不知怎么,但看见他,我便要生起气来,所以我不耐烦见他!”母亲笑道:“小家子丫头!你见与他些果子吃,嫌他夺了你的口分?明日还要叫他与你做女婿哩!”素姐道:“那么,他要做了我的女婿,我白日里不打死他,我夜晚间也必定打死他,出我这一口气!”母亲笑道:“这丫头,不要胡说!”这样闲话,只当是耳边风,时常有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