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。”察院又道:“你是个风流旷浪的人,如何做得这样的小官?”一祥听得此话,心中大是疑惑,只得勉强对道:“不敢。”察院又道:“某年月日,在南京雨花台上,挟妓饮酒的,便是你么?”一祥听了这两句话,不知是何缘故,心中突突的跳,慌做了一团。就如一盆冷水,从头上浇下,浑身颤抖个不了。即便除下纱帽,磕头如捣蒜,口里只是“死罪,死罪,求老爷饶恕”。察院笑道:“不要慌张。我且问你,你在雨花台时,有一秀才,被难落魄,求你周济,你与他衣服银子,是有的么?”一祥到此,心中又觉得安稳了些,连忙应道:“是有的。”察院道:“你还认得那人么?”对道:“一时偶会,相别已久,却又认不起了。”察院又道:“你曾晓得他姓名么?”又对道:“小官偶然资助,不曾问他姓名。”察院道:“即本院便是。”便叫道:“可起来作揖。”一面叫皂隶掩门。一祥方才放心,站了起来,作了揖,站在侧边。察院体统,一应小三司及府经历、县丞等官,并没留茶之理;或特典留茶,也只是立了吃的。故姚君虽然有旧恩于察院,也只是站著吃茶。茶罢,察院道:“本院自得君周济还乡,幸叨科第,常思报恩,未得其便。今幸于此相遇,是天假之便也。只是尊卑阔绝,体统森严,不便往来酬报。君有济人利物之心,甚于狱中情由,必知其详。其间倘有真正冤枉,情可矜恤者,君可开几名来。人得千金,本院当为释放,以报君恩。”一祥领命,谢茶而出。只见衙门中人,伸头缩颈,在那里打听,是何缘故留茶,那些府县间抄日报的,即将此事报与两司各道府县各官去了。府县官也有送帖来的,也有送礼来的。你道是奉承这司狱司么?总是奉承察院的相知。姚君一到衙门,快活不可胜言,即唤本衙门书吏,把察院的说话,一一对他说了。书吏皆贺道:“恭喜老爷,得此一桩大钱。”姚君笑
道:“你们这些痴人!若是我这等要钱,何不日常里也索搜赚几文?我只因官卑职小,不能申雪冤枉,时以为恨。今幸得上台老爷有此美意,我正好因风吹火,了我向来心愿,岂以得钱为喜!若是要钱,那没钱的冤枉,毕竟不能出了。”书吏听这说话,口头虽称赞,心里都暗笑道:“那里有不要钱的人?这是人面前撇清的话儿。待他做出来,便见分晓。”遂说道:“老爷既不要钱,老爷知狱中有几个真冤枉?”姚君道:“我一来管事,就存此心,故此时常访问,牢中有七人真冤。”就把七人名字事迹,数将出来。又道:“你们可将前因后迹,备细开述,叠成文卷,去开释他,我自不要一文。其间有三四个富家,出得起的,你们可对他说,要他一二十两一个,也不为过。”狱吏登时到监中,与那七个人说了。七人感谢不尽,即时著人到家,通了消息,斗起银子,与了吏书。那班吏书又算计道:“本官虽说不要银子,那里便是真心?况且他既晓得三四个是富家,察院老爷又说一人要他千金,不如叫他几个斗二三千银子在此,待送文卷与他。他若真不要时,一定即刻把文卷送上去;若假不要,必定迟延两日,那时便可送进去与他。”大家商量已定,银子已斗端正。过了数日,文案已成,吏书送与姚君看了。拿了文案,即忙去见察院。
那时书吏方知其真不要钱,人人喝采不已。
及至察院前,等候开门,传将进去,这番却不是前边见的体统了。一祥一边进去,察院便叫掩门。一祥将文卷呈上,禀道:“知事平日体察狱情,其中重辟囚犯,有七人实系冤枉,蒙老爷钧谕,敢斗胆开呈,望老爷开天地之恩。”察院看了文卷道:“君曾有所得否?”答道:“已约定释放之日,共谢知事七千金矣。”察院道:“既如此,足以报君之德矣。君将此银归家恰老,逍遥林泉之间可也,何必为五斗粟折腰?”一祥领命而出。察院登时批准文书,七人登时出狱。七家家属,扶老携幼,焚香顶礼,涕泣膝行,到衙拜谢,不必说起。但是姚君既对察院说已得七千,其实不曾得一文。若在他人得些银子,申他冤枉,也不为过。即不然富者得银,贫者白说,也便是贤人君子了。其最上者,不得银子,亦须与上台说明,以见我真实申雪之意,此更是不可及的。而今姚君不得银子,竟说得了七千,谁肯如此冒空名失实利,既能雪人之冤,又不利人之财,又不邀己之誉,以讨上台的奖赏。岂不大圣人、大菩萨的心肠?只怕这样人,古今来不多见的。次日,姚君即起文书告致仕。察院只道他实实得了七千金,即准了文书,挂冠而归,由是哄动一城。司道府县,无人不钦重道;“些些小官,能不受贿赂,雪冤理枉,诚有司宪臬所不及。”于是皆厚赠优礼以归。七人族中纠集朋友,到三院动呈,叙其申雪冤狱,不受分文,盛德清风,可为世表,应入名宦祠中。察院起初准他致仕,只道他实得七千银子,便回去已够了。及见三学公呈,方知他不曾得银,真心释冤出枉。大惊异道:“如此好人,真是有一无二!但是我原思报他,叫他回去,不想倒是我误了他的前程。”即时批准,送入名宦祠中。看官,你道知事入名宦,从来能有几个?此已是为德之报了。及归至家,清风两袖。孙虽入泮,而家业却是萧条。家中大小,多埋怨他无算计,既不赚得银子,又赔了他一个小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