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番说话,要讨你的便宜。就是‘阴症’二字,也是见众人罚他冷酒,又为谑中之谑,随口说出来的,原没有甚么成见。及至得病之后,众朋友以为前言既验,奸必是真,要救他性命,背后分付医生教他作阴症医治。近来的医生那里知道诊甚么脉,不过把‘望闻问切’四个字做了秘方,去撞人的太岁。撞得着,医好几个;撞不着,医死几个,这都是常事。他见众人说明阴症,无论是何病体,都作阴症医了。药不对科,自然医死,还有甚么讲得?若还果然阴症,姜生员怕死,自然该对医生直说,为甚么酒席之间不怕羞,到性命相关之际,反怕起羞来?可见姜生员与你的妻子一毫无染,只是这位国手不该做庸医误人,白白断送他一条性命,以致显而易见之事,做了冥然不白之冤。如今只消把他问罪,雪你夫妇二人之恨,依旧回去做夫妻,自然没得说了。”就要叫妇人上来,要与他当面和事。
马既闲道:“弃妇不端之事,昭然在人耳目之间,不是老父师的片言,可以折得这桩大狱的。宁可受了违断之罪,那完聚之事,万不敢遵。”知县道:“照你说来,难道这等一个少年妇人,就被这桩莫须有之事耽搁他一世不成?”马既闲道:“生员只是不要罢了,何必耽搁他,任凭改嫁就是。”知县对上官氏道:“这等看起来,他是决不要你的了。我今日替你断过,男子另娶,女子另嫁,以后不得再起论端。”上官氏听了这一句,就在堂上发起性来,说:“老爷是做官的人,一言之下,风化所关,岂有教一个妇人嫁两个丈夫之理?他要娶任凭他娶,小妇人有死而已,决不二夫。”说了这几句,就在衣袖里面取出一把剃刀,竟要自刎。
知县慌了,连忙教他父母兄弟一齐扯祝又对马既闲道:“但看这种光景,就知道是个贞节妇人,那桩疑事不辨而自明了。如今听我解纷,还是与他完聚的是。”马既闲只是摇头,不肯依断。
知县道:“你如今心上之疑,还有那几桩不解?说来我听。”
马既闲道:“别的事都可解说,只有‘冷热’二字解说不来。”
知县听了这句话,不言不语,踌躇了一会,就对他道:“你这句话也说得有理,别的疑事,本县方才都替他说明白了,只有‘冷热’二字不曾有个注解,如何服得你的心?这还是本县思虑不到,以致如此。也罢,你们今日都且散去,待本县慢慢的思想,思想出来,再替你审断就是。”众人一齐叩谢道:“但愿如此。”当日各人散去,个个都说这个官府枉负了一世的清名,没有决断,有奸就说有奸,无奸就说无奸,何须要到背后去想?一连过了几日,不见差人来唤复审,正要写状去催,谁想他又往府公干去了,数日方回。众人不等票拘,等他投文之后,就跪过去求审。
知县道:“这件事,本县也曾大费揣摩,只是思想不出。
就是思想出来,也只好自己肚里明白;若还对诸兄说,诸兄也未必就肯释然。古语说得好:“解铃还用系铃人。‘当初那些话,原出于姜生员之口,如今要知虚实,除非还是问他。只是本县乃阳世之言,不能审阴间之事,待我移一角文书到城隍司那边去,烦他把姜生的魂魄提到面前,问他当日之言,是虚是实,讨个的确回文过来,才好与诸兄定案。”众人听了这些话,大家都冷笑起来,道:“鬼神之事,极是渺茫,那有城隍司的回文是讨得来的?”知县道:“别的官府问他,他未必就答;只怕本县发去的文书,他没有不回之理。诸兄不信就试一试看。
我如今若差衙役去投,恐怕讨来的回文诸兄未必见信,不如就着马生赍去,讨了回文转来,有奸无奸,自然明白,再没有疑心的了。“就对马既闲道:”你如今回去,预先斋戒沐浴起来,本县退堂之后,就备一角牒文,明早给发与你。你赍到那边,虔诚祷告一番,把文书烧了,当日不可回去,就宿在神位之旁。
第二日起来,他定有回文给发;即使没有回文,少不得梦也托一个与你,决不使你空返就是。“说了这几句,竟自退堂进去了。
众人心上都不明白,对马既闲道:“无论真假,你便去走一次,不要认做投文书,只当去求梦罢了。或者弄假成真,有些应验,也不可知。”马既闲回去,果然斋戒沐浴,发起一片诚心。到第二日,领了本县的牒文,到居隍庙中投递,少不得拜了几拜,把以前的情节告诉一番,然后把牒文化去。
当晚就在神位之前和衣而睡,只说回文断断没有,或者日之所思,夜之所梦,无论验不验,定有些梦境也不可知。谁想昏昏沉沉睡了一夜,不见半毫影响。
清早起来,又在神位前坐了一会,也不见一毫动静。正要转身回去,只见本庙的道官进来装香,劈面撞着马既闲,把他相了几眼,却像认得的一般,口里唧唧哝哝,只管说“奇事奇事”。
马既闲问他是甚么奇事,那道官道:“小道是本司掌印的道官,今夜三更时候,忽然梦见城隍老爷唤我带印上堂,说要印一角牒文,回到县里去。我果然带印上来,走到老爷眼前,老爷递一角文书、一个封套与我,我就在文书年月上用了一颗,挂号处用了一颗,封筒钤缝之处用了两颗,共是四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