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妈朝夕泪汪汪,
  日做针黹夜绩纺,顿顿哈的稀汤汤。
  妈也,娘呀!
  忧气伤肝得病恙,拖来拖去入膏肓,
  你儿无钱来调养,一朝撒手往西方。
  丢下你儿无依傍,身是孩儿嫩浆浆,
独自一人无胆量,夜来骇得战慷慷。
  妈也,娘呀!
  你今一旦归泉壤,谁与你儿洗衣裳?
  补巴袍儿油泡涨,定要虱子咬成疮。
  油盐柴米无一样,举目无亲甚惊慌。
  你儿那去寻識識,就不气死也俄亡。
  妈也,娘呀!
  这阵哭得咽喉涨,我妈怎的不起床?
  儿要与妈一路往,免在阳世受凄凉!
  怀德哭罢,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,遂引颈自缢。幸来一位救星,是他先年的佃户,在他地上发迹,念其旧思前来看望,急忙解下,曰:“大少爷,如何想得太蠢,此事都做得吗?”怀德曰:“我又穷又怕,无食无依,留命何用?”佃户劝曰:“人子事亲,事死如生,只怕无志,不怕家贫。你若吊死,妈未出门,不是狗扯,便是猪吞。切莫性急,与你调停。”即叫儿子去请正发,商量曰:“我们佃户在他地上发迹者有四五家,各家出些米,你族中富者出些钱,岂不把此事做方圆了?”正发大喜,出首募化,共聚钱六七串,米三四斗。于是买料装殓,开路上山。还剩得有些钱米,交与宗祠佃户曰:“你将此子带去,权住几月,我与他在方境中邀个一百串钱的会,佃点田地,请个长年,此子才有依靠。”佃户应允。正发把会邀妥,帖子也发了。正泰闻知大怒,他也邀个会,要打一千串,只邀怀德会内之人,若不应允,便说藐视了他,“怀德你都硑贺,我就不硑贺吗?”众人知他的心病,便说:“我们都不应允,免得见怪。”正发一日告怀德曰:“会已邀成,却被正泰戳烂了,只看二天,到你岳父家中去借贷些可也。”
  怀德听了,次日果去,正逢岳父在门外。且说方仕贵家虽富足,极其悭吝,平日片善不修,半文不舍,只想狠心积钱,多买地方,家中钱物锁了又锁,妻子儿女用不得一丝一毫。见怀德今日忽来,便问曰:“你来做啥?”怀德以母死无依,借钱佃业之故告之。仕贵曰:
  说起钱就无缘,我家紧得莫缝钻。去年买了飞蛾坝,今岁又买鹞子山。余钱都用尽,帐又拉几千。顿顿都在吃稀饭,半年未有沾油盐。快往别处叹,莫把你上耽。心想留你吃顿饭,家中无米也枉然。
  说罢,独自进内去了。
  怀德莫趣回来,告知正发。正发曰:“你如何这样粗卤,怎不告我就去了?他见你这样光景,忧也忧不了,还有钱借跟你吗?”怀德曰:“要如何去?”正发曰:“你岳父是个势利之人,要借些衣冠,办些礼物,请个跟班,借匹牲口,见你是宦门公子,才喜欢。”怀德曰:“二天再去何如?”正发曰:“这下不对了,看你岳父出门去了,你去会你岳母,看借得到么?”
  再说仕贵进内,对妻说道:“先年瞎了眼,把女儿放与常家;如今贫困已极,将要讨口,不如把亲毁了。”金氏曰:“那都使得?他是宦门公子,家族不依,定要兴词告状,怕(不)怕丢丑。他虽贫穷,你若把他周济,自然要翻身的。不然,你若大的家业,就盘也盘得他起,切不可做此背义之事。”仕贵曰:“放你的屁!养女攀高门才可沾光,我辛苦挣的银钱,岂可拿与穷鬼?不巴家的婆娘,不要开腔!”
  至冬月,汉阳当铺请仕贵算帐,怀德闻知,即到岳家。金氏出外。见怀德身虽褴褛,貌还清秀,留进屋内待饭。言及借钱,金氏曰:“你岳父的银钱尽是锁了的,我手中一时莫得,你明年若逢岳父出门,你到我家拿些回去。”于是留宿一夜。怀德折铺就睡,见床上有根钏子,拿来一看,光华射目,心想:“此钏何来?若是失落,怎在铺上放得端端正正?定是我妻见我借不到钱,将钏赠我,不好明拿,故放此处。若将此钏当了,也可度活日期。”
  次日,告辞回家,到孝感县当钏。掌柜将钏一看,问曰:“此钏不是你的,说明来路方当。”怀德告是岳父的。问:“岳父是谁?”告曰:“方仕贵。”问:“要当多少银子?”怀德曰:“值得好多,就当好多。”掌柜曰:“谅你不识,此是金钏,面制双龙,上有宝珠,价值千金,当你六百银子。但此钏关系甚大,你叫个保来,才跟你当。”怀德拿钏在手,去请正发,半路逢着正泰,见钏要看,怀德只得呈上。正泰曰:“那里来的?”告曰:“岳父家的。”正泰曰:“放屁!你岳父不准进门,岂有送钏之理?定是偷来的!”即拉怀德进祠,知会族众,说:“怀德人小鬼大,如此年纪,犯规作贼,若不处治,连累家族。”众问怀德,怀德告以得钏之由。正泰曰:“此话哄谁?他岳父恨他入骨,借钱不肯,何曾到他家去?况此钏庶民没得,前日汉阳江盗劫官府,定是他伙同抢劫来的。犯出这样灭族之祸,却还了得,与我拿去活埋!”众畏正泰如虎,见他发怒,那个还敢开腔。正发曰:“就是抢的,孩子家,官也不究,须往他爹自身上一看,从宽免治。”正泰曰:“那不得行!抢劫官府,当族长的都不追究,你耽得起么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