娘舅,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姐弟。只因他富我家贫,往来的甚是稀疏。闲时不来往,倒也罢了,目今你爹爹遭了这样祸事,他连脚影儿也不走来问声,无情无义,已自显然。再去问他借贷,已是不智。但此时此际,借贷已遍,惟此一脉,尚属至戚,又从未开口。我儿,你一个做外甥的,走去求他,他纵舍不得大费,或者有些微之间,撇不过情面,赉助些也不可知。此时若得一分,便可当做一两。我儿,你说不得苦恼,须急急去走一遭。”
宋采见娘吩咐,不得不依,就要出门。皮氏又吩咐道:“你娘舅是个财上紧的,不达道理之人,说话须要软款,看看风色。”
宋采道:“孩儿知道。”遂出门,一径走至皮家来。
不期皮象正有个人送还他三两欠帐银子。他接了银子在手,送那人出门。那人去了,才待转身进去,忽见宋采远远走来,知是要来借贷,就要躲将进去。忽又想道:“这孩子比不得外人。我若躲开,他竟入内,寻见舅母,说穷说苦,舅母妇道家心肠软,定要被他缠了些去。莫若还是我自家,硬硬的回他个断根绝命。”算计定了,遂蒋银子笼入袖中,转立出门外来。
宋来走到,见娘舅正立在门外,以为凑巧,忙忙的作了一个揖,叫声“舅舅’。皮象半答不答的问道:“你一向不来,今忽到此,有何事干?”
宋采道:“母亲多多拜上舅舅与舅母,说家父不幸,遭了这场屈官司,坐在监中许久,家中所有,俱典卖盘缠尽了。几个同社好朋友,又皆接济过多次,不好再去借贷。此外若另有可挪移,也不敢惊动舅舅,只因万无设处之处,故不得已,来求娘舅。父亲醉后,或有言语得罪,娘舅可念母亲同胞之情,多寡周济一二,容父亲出监时请罪罢。”
皮象听了,冷笑道:“你们原来也晓得你家父亲得罪于我吗?他倚着他是个秀才,吃醉了,就要胡言乱语。如今他的秀才到哪里去了?这些事,我的肚量大,也不计较他。若要去周济他。这也难说。若说起你母亲来,她虽是我的姐姐,然我老爹在日,陪嫁她的银钱也不少了,将我家一个家私,去了大半,将我都弄穷了。我每每想起来恨不过,怎你母亲不知足,还要来想我的?若你父亲还在学中做秀才,有些体面,勉强求我些恩惠或者犹可。如今他已亲在太爷公堂上,招成是强盗的窝家了,今监在牢里,也是该死的囚犯了,怎教我一个太学相公,还去拿银钱周济他,认他做姐夫?况且你家既做了强盗的窝家,贼赃无数,受用不了,怎还要我的,你母子真一些世事也不知道。”
宋采呀见皮象数说母亲,全无姐弟之情中已是气忿忿接纳不定,只因母亲再三吩咐,叫他软款些,故不敢做声。及听到说他父亲是强盗,是死囚,不禁勃然大怒道:“娘舅,亏你空长了一把年纪。虽是个银钱买的民监,却头上也戴一顶巾,怎眼内不生瞳子,心都被茅塞尽了。说出来的话,比放屁还不如。我父亲学贯天人,文高星斗,准不钦其为科甲!今不幸为盗贼扳害,虽在缧绁,实非其罪。稍有一面者,皆为称冤道屈,怎么娘舅一个至亲,竟一口指实他是强盗,是窝家,是死囚。若说我父亲果是强盗,你就是强盗的舅子了。你若说我父亲是窝家,我家浅房窄屋,贼赃藏在哪里?都藏在舅舅家里,连舅舅也是窝家了。若说我父亲是死囚,不怕舅舅也不是死囚”
度象听见他说话恶毒,气得眼睛里火都爆出,因赶上前一把揪住,大骂道:“贼杂种,头上的绒毛还不曾干,倒敢恶言恶语,挺撞娘舅。难道娘舅打你不得吗?我且打你这贼杂种,料你那个死囚老子,也不敢来问我讨人。”一面说,一面随手就是一个栗暴,又是两个耳瓜子,打得宋采号啕痛哭,滚倒在地。皮象还要扯起来打,左近有两个邻人,看不过意,忙赶上前拦开皮象道:“自家外甥,怎么这样狠打。”
皮象见有人拦开,只急得暴跳,因甩着手骂道:“你这贼杂种,倒骂得娘舅,难道娘舅倒打不得你这贼杂种吗!”不期度象一时着了急,忘了情,在这里一甩,竟将袖中人还他的三两银子,直掼到宋采软腰上,打了一下。
宋采只认做娘舅掼砖头来打他。口里叫一声“哎呀”,忙伸手去一摸。摸着了,却不是砖头,倒象是一个纸包儿。内中硬硬的,倒象是银子。便推着哭,转将纸包儿塞在腰里。因爬了起来,指着度象道:“你既不认外甥,外甥便也不认得娘舅。我看这没天理没人伦没良心的恶财主,做到几时。只怕恶贯满盈,也要报应!”
皮象听了,急得只是乱跳,忙分开众人,又赶来打他。宋采见不是势头,又不知拾的纸包是什东西,又恐怕再打失去,遂口中骂着,竟哭哭啼啼,披头散发的奔走。奔走远了,见不赶来,便走入僻巷中,将腰间纸包取出。打开一看,见果是一锭银,又六七块碎的,暗暗欢喜,便不哭了,忙奔到家。
皮氏正同着宋萝倚门盼望,忽见儿子头发都散了,披着奔走回来,早已知是被娘舅打了。见他进门,忙将他搂在杯中,替他挽发道:“娘舅还是骂你,还是打你?”
朱采吃了苦,先哽哽咽咽,哭个尽情,然后说道:“孩儿去时,他正立在门前,我就作了揖,将母亲的言语,细细对他谈了。他竟不回有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