须忧。
安氏急急去寻乳母,将来乳哺,日夜焚香祷祝,只求长大成人,取名宜寿,字长庚。那柔条亦思得子可以致贵,何尝虑着不测风波?彼此忘怀,绝不禁忌。
忽一日,抱儿坐在膝上,与王基引诱嬉笑,安氏走过觑见,来到房中,想道:“我与他做多年夫妇,两个情深意笃,如胶似漆,不料如今这东西,把一段真情实意全都抢夺。日间眉来眼去,实是看他不得,夜里调唇弄嘴,哪里听得他过?如今有了这点骨血,他两人越发一心一路,背地绸缪。儿子长成,一权在手,哪有我的话(活)分?不如留了孩儿,打发这东西出门,不特目下清净,日后儿子也只道是我亲生,专来孝顺是稳的。”口与心中思量停当:
先定分离计,来逐意中人。
一日,对着柔条说:“我向因自己肚皮不争气,故没奈何,讨你借个肚皮,生个儿子。今儿已及周,乳哺有人,你的事已完局,用你不着了。我拣选个好人家嫁你去,一夫一妇,尽你爱用,免得误了你半生。”柔条一时闻言蹙额,对主母道:“娶妾原为生儿,妾如不孕,去妾无辞;今有儿周余,如何有再嫁的道理?妾又闻女训云:‘好女不更二夫。’妾虽不肖,决难奉主母命。”安氏尚道他是谦词,又对着他说道:“俗语云:‘只碗之中,不放双匙。’又说:‘一个锅里两把杓,不是磕着是蹦着。’我和你终在一处,必至争长竞短,不如好好开交,你可趁了后生,又可全我体面。倘执拗不从,我却不顺人情,悔之晚矣!”柔条泣曰:“身既出嫁,理无退转。儿已庆生,逐母何因?生死但凭家长,苦乐不敢外求,惟愿大娘宽容。”安氏听他不肯去,如火上加油,焦燥了不得,即将柔条首饰衣衫尽情剥去,竟同使婢,粗衣淡饭,略无顾恤,不过借此掯勒,要他转一个出嫁的念头,谁知他受之安然。那安氏又放出恶肚肠,一应拖泥带水、粗贱生活,折罚他做,少不如意,又行朝打暮骂,寻闹一个不已。
一时凶狠实哀哉,平日恩情何在也。
柔条只是情愿忍耐,再无退言,安氏也无缝可寻,时时但闻恨恨之声。不期一日,宜寿走到亲娘面前,倒在怀里,哭将起来,诚所谓孩提之童,无不知爱其亲的真情。柔条不觉伤心,失声号泣,惊动了安氏。好一似老虎头上去抓痒,发起凶性,执杖而骂道:“小贱人!好意叫你出嫁,你又撇清卖乖。如今拐骗儿子,用个主意,莫非要设心谋害?这番决难留你!”登时逐出门来,不容停留半刻。那个王基也不知躲在那里,就如与他毫不相干一般。柔条走出门来,上无亲,下无眷,竟似乞婆一般,身无挂体衣裳,口无充饥米粒。
昔作闺中女,今为泣路人!
幸得王家族里,有个王员外,平生仗义,扶危济困是他本念,目击家中有此不平之事,忿忿的要学个苏东坡谏诤柳姬,去解劝一番。又思量道:“妒妇一种,都是那些委靡丈夫时常不能提醒,以致些小醋时,反假意任做取笑,又思一味欺瞒,百般招服,惯了他的性子,只晓得丈夫是好欺的,不管生死,遇着有事,声张起来,丈夫又怕坏了体面,遮遮掩掩,涂人耳目。容纵已不成模样,我如何便以舌争?不如且收留他家来安顿,免得外人耻笑。且待他儿子长成,慢慢再与他计较,两个会合罢了。”教个使用婆子去领了回家,随常过活。
不觉光阴如箭,宜寿日渐长大,家中替他说亲,请个先生教读诗书,恩抚备至。宜寿也不知嫡母之外,还有个生身母亲。王基也日就衰老,有子承宗,心满意足,对柔条也不在意了。无奈安氏胸中怀着鬼胎,时刻防闲。访问得这冤家留住本族家里,全怕人引他儿子去见,无事生事,去到那家,寻非作闹,絮絮烦烦,日夜不休,他家甚觉厌烦。柔条安身不稳,说道:“何苦为我一人,移累他家作闹。”依先走出,东游西荡,经州过县,直到凤凰山下,一所古庙安身。日间采些山草去卖,夜间神前栖宿。天青月白之下,仰天呼号:“宜寿,宜寿,知儿安否?知母苦否?”哀泣之声彻於四境。
偶遇梓童帝君云游八极,看见凤凰山瑞霭森蔚,倘佯于其间,闻而恻然,就本山之里域,问其来历。里域一一奏知帝君。帝君曰:“有此怨妇,何忍见之?有儿无望,何为生为?可怜凡夫昏昧,境界隔绝,夫人指迷,以至如此。吾将登宜寿于觉路,而与之聚孤乎!”遂题诗一道:
寻幽缓步凤山阴,惊见贫婆凄惨真。
有时念子肝肠碎,无计营生珠泪倾。
日采山花同伯叔,夜栖神宇恨王孙。
广行方便吾曹事,忍见长年母子分。
劳君竟往果山而来,寻访宜寿。
此时宜寿也有廿余岁,娶妻张氏,相得甚欢。不过二年光景,已生儿清秀,看看周岁。宜寿正与妻子对膝抱弄,怎奈张氏把丈夫前因往迹,件件明透,向恐婆婆严切,吞声不语,此时触景伤感,不免一五一十都向宜寿说了。宜寿惊心大恸,埋怨妻儿不早说破,即日便将家事付托于妻子,也不与爹娘禀告,单身就道,寻访生身之母。
到一市镇,人人下礼问去向;遇一庄村,个个陪笑探虚实,那见有些影响?宜寿又自想道:“他是女身,怎能走得远路?或在附近四邻乡村存身,不如回转细访。家中父母知他私出,又着人四下追求,遇见宜寿,劝他回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