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来将手来轮着,又排一卦,仔细详断。呆了半响,便把头来摇道:“石先生真是神仙,果然名下无虚。你的儿子果是今夜三更,要死在碎砖石下。”妈妈听了大哭,昏仆在地。这些邻舍们走来看,也有眼泪出的,也有替他叫苦的,也有拿姜汤来救他的,团团簇簇,计较真是没法。
只见云来微微的冷笑道:“还不妨,有救哩!这些邻舍们见说有救,便都向云来齐齐施出礼,求道:“云小姐,没奈何,看这妈妈可怜得紧,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。便看我众人面上,救他一救。”云来道:“救到救了,只是石先生得知,要怪我哩!”那妈妈时想道:“这个女子,却又说天话了,难道石先生不准了不成?”然又心下放不过,或者他有些法儿,能救得也不可知。便向着云来拜了两拜道:“姐姐,若能救得我儿子,便是重生父母,再长爹娘。”云来道:“你若依我吩咐,包管你儿子不死。”妈妈大喜道:“但凭吩咐,敢不遵依。”云来道:“如此如此,你可速速备办。”那妈妈连忙应允,一一备下。
只见三更时分,云来到他家,贴起一位星官马,点起两支大烛,一盏油灯,一碗清水,一个鸡子,摆在中堂。又对妈妈说:“你可剪下一缕头发来。”妈妈只得应允,剪下递与云来。云来将头发缚在木杓上,左手拿了木构,右手搦了真诀,口内念念有词,到门首把大门连敲三下,叫妈妈高叫三声,道:“段昌!段昌!段昌!”已毕,云来自回家去。看他应验何如?正是:
青龙共白虎同行,吉凶事全然未保。
且说段昌出外长久,想念家里,心忙缭乱,径奔回家。饥餐渴饮,一路辛苦,不在话下。因赶路程,不觉晚了。只见:
金乌渐渐坠西山,玉兔看看上碧栏。
深院佳人频报道,月移花影到栏杆。
天色已晚。怎见昨那晚景天气?有只词儿,单道晚景,词名《满庭芳》:
山抹微云,天连衰草,画角声断樵门。暂停征棹,聊共饮芳樽。多年蓬莱旧事,空回首,烟霭纷纷。斜阳外,寒鸦数点,流水绕孤村。 断销魂。当此际,香囊暗解,行李轻分。谩赢得、秦楼薄幸名存。此地何时见也。襟袖上、空染啼痕。伤情处,高城望断,灯火黄昏。
段昌见色天晚了,入城还有四十里路,如何走得及?前不着村,后不着店,怎生是好?正忧虑间,忽然飞沙走石,狂风猛雨,满身透湿,慌忙走入一个破窑内躲避。那雨果是来得猛烈,段昌见雨大,又睡不着,做得一首词儿消遣,名《满江红》:
窑里无眠,孤栖静,潇潇雨意。南楼近,更移三鼓,漏传好永。点点不离杨柳外,声声只在芭蕉里。也不管,滴破故乡心,愁人耳。 无似有,游丝细,聚复散,真珠碎。天应吩咐与,别离滋味。破我一窑蝴蝶梦,输他双枕鸳鸯睡。向此际,别有好思量,人千里。
词毕,已是三更时分,正要合眼,梦里神思不安,忽听得外面三声响亮,高叫道:“段昌!段昌!段昌!”却似我母亲声音,如何到了这里?慌忙出来看时,四下里又不见些影儿。正要复入窑中蹲作片时,只见一声响,原来破窑被雨淋倒了,几几乎压死。段昌连忙住了脚,唬得魂不附体,叫了几声观世音菩萨,道:“我段昌这时节,想是灾星过限,要略迟一会,岂不死在窑中?我家老母不得见面,这骨头也没处来寻,好不苦也!亏了神明保佑,还有救星,明日回家,大大了个愿心。古人说得好:‘大限不死,必有后禄。’我段昌后来,毕竟还有好哩!”十分欢喜,到那碎砖内,寻拨行李,挨到天明,入城到家,见了母亲。
那母亲见了儿子回来,喜出望外,心里想道:“这云来姐果然有些意思。”连忙抱住儿子,哭了几声,道:“我的儿,你缘何得早回来?我昨日到石先生家买卦,说昨夜你三更时分,该死在碎砖内,因此回家大哭,昏倒在地,亏了邻舍家,都来救醒。你如何今日得好好的回家?这石先生的课,却卜不着了。”段昌道:“不要说起,说也奇怪。孩儿因赶路辛苦,天晚不及入城,且又大雨狂风,无处存身,只得躲入一个破窑内去。将近三更时分,梦寐中只听得母亲在外叫我名字三声,慌忙走出来看,四下里寻,又不见母亲。正待要复入窑中,只听得应天一声响,破窑被雨冲倒,几乎压死在窑里。这却不是石先生课卜得着了?只是说我该死,我却没死,这又卜不着了。我闻他一课不准,输银一两。母亲可去问他讨这一两银子,完了愿心,谢这神明。”妈妈道:“石先生算不着,不必说起,却又有一个卜得着的,这个人却是你的大恩人,你可速速拜谢他。”段昌道:“却是那个?”妈妈道:“是间壁云来姐。”段昌道:“他是个香闺弱质,却如何有这灵应?却是怎么样救我的?”妈妈将夜来演镇之法,一一说与段昌知道。段昌即忙走到富家,向云来姐深深的拜了四拜,一面叫了一班戏子,摆起神马,备下牲醴,又盛设一席,请云来上坐看戏。
戏完,到了次早,妈妈道:“我同你到石先生家,讨这一两银子,看他怎么样说。”於是母子同往石家讨银。石先生见了妈妈娘儿两个,默默无言,满面羞惭,只得输银一两,付与妈妈去了。心中暗想道:“我石道明从不曾有不准的课,这课却如何不准了?好生古怪,必有原故。”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