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,声叫声应,至今千来年,浙江人凡事称为“罗隐题破”者,此也。以此人人忌惮他那张嘴,不敢惹他。
不要说世上人怕他,连那鬼神也都怕他这张嘴,凡庵观苑寺之中,那些泥塑木雕的神道,他若略说一二句,准准应其所言:若是说好,便就灵通感应,香火繁盛起来;若说不好,便就无灵无感,香烟冰冷,连鬼也通没得上门来了。罗江东初年不信鬼神,一日走到祠山张大帝庙里,见殿宇雄壮,心上不平,取出那枝百灵百应、光闪闪、寒簇簇、判生死的笔来,题二句于壁上道:走尽天下路,平生不信邪。
方才写得这二句,还未完下文,忽然背后一尊神道夺住手中这枝笔,大声喝道:“汝把下文这二句做得好便罢,若做得不好,我便击死汝矣。”罗江东回转头来一看,就是黑脸胡子张大帝。这一尊神道,身长数丈,威风凛凛,电目岩岩。罗江东惊得一身冷汗,慌慌张张,只得续写二句道:祠山张大帝,天下鬼神爷。
写完,那尊神道方才放手而去。自此之后,庙中香火更盛。后来走到乌江项王庙内,见项王相貌狰狞,手中执剑而坐,怒气不消,犹似昔日与汉王争天下之势。罗江东服他是个好汉,题一首诗于壁上道:
英雄立庙楚江滨,叱咤风云若有神。
对剑不须更惆怅,汉家今已属他人!
此诗题罢,泄了项王千余年不平之气,手中宝剑实时坠地。罗江东见其灵异,作礼而出。
罗江东诗才神速,点韵便成。少年之时,手中戏拿一个小磬,卖诗为名,限定磬声完为度。有人要他做新月的诗,以“敲、梢、交”三字为韵,一边击磬,一边吟值:禁鼓初闻第一敲,卧看新月出林梢。
谁家宝镜新磨出?匣小参差盖不交。
磬声完而诗已就矣,其敏妙如此。又长于对句,凡人有对不得的,到他口中无有不对之句。药中“白头翁”,他便对“苍耳子”:“玉玲珑”他便对“金跳脱”。那“金跳脱”就是女人手上金镯子是也。又有句道“近比赵公,三十六年宰相”这句,人再对不来。罗江东道:“何不对‘远同郭令,二十四考中书’?”这就是郭子仪故事,他在中书历二十四考。其对句之精妙如此,真奇才也。但他生于穷寒之家,生计甚是寥落,家中一亩田地也无,又兼唐朝乱离之后,德宗好货之主,田地上赋税极多,人家一发不敢有那田地。罗江东自小只带得这几亩书田来,济得甚事?真个饥不可食,寒不可衣。果是:聋盲喑哑家豪富,智慧聪明却受贫。
他早年丧了父亲,守着母亲过活。那母亲不过织布度日,好生艰苦,罗江东只得呆着脸向亲友家借贷。谁知世上的人甚是少趣,若是罗江东那时做了官人,带了乌纱帽,象简朝靴,那人便来呵脬捧屁,没有的也是有的;如今是个穷酸,口说大话,不过是赊那“功名”二字在身上,世人只赌现在,不讨赊帐,谁肯预先来奉承?俗语道:“若说钱,便无缘。”罗江东向亲友一连告了几十处,大家都不睬,以后见了他的影儿,只道他又来借债,都把他做白虎、太岁一般看待,家家关门闭户起来。罗江东与母亲二人,甚是忿恨之极。正是:十叩柴扉九不开,满头风雪却回来。
话说罗江东母子二人正在忿恨之际,忽然遇着一个风鉴相他道:“子天庭高耸,地阁丰隆,鼻直口方,伏犀贯顶,目若明星,声如洪钟,顾盼英伟,龙行虎步,有半朝帝王之相,切须保重!”说罢而去。这个风鉴却是豫章人,识得风云气色,见王气落于斗牛之间,那斗牛是杭州分野,特特走到杭州观看气色,见气色两支,一支落于新城,一支落于临安。遂扮作风鉴到新城,遇见了罗江东是个帝王之相,好生欢喜。那时罗江东母子二人闻得此话,正忿恨这些亲友不肯借贷,便忿忿的发愿道:“可恨这些贼男女恁地奚落,若明日果有帝王之分,有冤报冤,有仇报仇,定要把这一干人碎尸万段,方雪我今日之忿。”母子二人忿忿的说了几日,果然“人间私语,天闻若雷”。一日晚间,罗江东吃了晚饭缓步出门,忽然见四个黄巾力士走到面前,对罗江东道:“吾奉紫府真人之命奉请。”道罢,便把罗江东撮拥而去,来到一处。但见:烟云缭绕,琉璃瓦上接青霄;瑞气缤纷,白玉殿横开碧汉。门前排几对白象青猊,两旁列千百天丁力士。当殿中坐着一尊活神道,事事无差;丹墀下伏着许多横死鬼,缘缘有错。日游神,夜游神,时时刻刻来报正心邪心、善心恶心;速报司,转轮司,慌慌忙忙去推天地道道、人道鬼道。有记性的功曹、令史,一枝笔,一本簿,明明白白,注定某年某月某日某时,尽是孽来报往、报重孽深;没慈心的马面、牛头,两股叉,两条鞭,恶恶狠狠,照例或杀或剉或舂或磨,总之阳作阴受、阴施阳转。正是人间有漏网,天府不容针。
话说四个黄巾力士撮拥罗江东到于殿前,暴雷也似唱喏道:“奉命取罗隐来到。”那真人便开口道:“罗隐,汝本当有半朝帝王之分,与钱镠一样之人。汝怎生便生好杀之心,辄起不良之念,要将借贷不与之人尽数碎尸万段,以雪胸中之忿?借贷不与,此是人之常情。况此数十家人俱是汝之亲友,有何罪过,便要杀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