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哭道:“今既已死,却如何处置?”琼琼道:“但求相公作佛法超度,以资冥福耳。”说毕,又大哭而去。廷之急急上前扯住衣袂,早被冷风一吹,已不见了琼琼之面。廷之哭倒在地。正是:夜传人鬼三分话,只说王魁太负心。
话说廷之跌脚捶胸,与平头痛哭了一夜,对平头道:“东阁直如此可恨,将我贤惠娘子活逼而死,早知如此,何苦来此做官!若在家间,量没这事。”说罢又哭。次日遂虔诚斋戒,于近寺启建道场,诵《法华经》超度。因《法华经》是诸经之王,有“假饶造罪过山岳,不须《妙法》两三行”之句。又买鱼虾之类放生,以资冥福。有《牡丹亭》曲为证:风灭了香,月倒廊,闪闪尸尸魂影儿凉,花落在春宵情易伤。愿你早度天堂,愿你早度天堂,免留滞他乡故乡!
话说三日道场圆满,又见琼琼在烟雾之中说:“我已得诵经放生之力,脱生人间。”再三作谢而去。主仆二人不胜伤感。廷之遂弃了县尉,欲归家间将琼琼骸骨埋葬,告辞了上官,收拾起身。正是:乘兴而来,败兴而返。
看看近于家间,行一步不要一步,凄凉流泪不止。走得进门,合家吃其一惊,鼎沸了家中,早惊动了东西二阁,都移步出阁来迎。主仆看见西阁仍端然无恙,二人面面厮觑,都则声不得,都暗暗的道:“前日夜间那鬼是谁?却如此做耍哄赚我们!莫不是眼花,或是疑心生暗鬼?怎生两度现形?有如此奇怪之事!”二阁都一齐开口道:“怎生骤然弃官而回,却是何故?”廷之合口不来,不好将前事说出,只得说道:“我侥幸一官,羁縻千里。所望二阁在家和顺相容,使我在任所了无牵挂之忧。今见西阁所寄梅扇上书《减字木兰花》词一首,读之不遑寝食,我安得而不回哉?”遂出词与东阁看。东阁道:“相公已登仕版,且与我判断此事,据西阁词中所说梅花孰是孰非?”廷之道:“此非口舌所能判断,当取纸笔来书其是非。”遂作《浣溪纱》一阕道:梅正开时雪正狂,两般幽韵孰优长?且宜持酒细端详。梅比雪花多一出,雪如梅蕊少些香。
花公非是不思量!
书完,二阁看了,意思都尽消释,并无争宠之意,遂置酒欢会,方说起前月假鬼现形之事,盖借此以骗佛法超度耳,这鬼亦甚是狡黠可恶也。东西二阁甚是吃惊,因此愈加相好。廷之自此亦不复出仕于朝,今日东而明日西,在家欢好而终。有诗为证:
宫女多相妒,东西亦并争。
鬼来深夜语,提笔付优伶。
又有诗道:世事都如假,鬼亦幻其真。
人今尽似鬼,所以鬼如人。
第十二卷吹凤箫女诱东墙
楚山修竹如云,异材秀出千林表。龙须半剪,凤膺微涨,玉肌匀绕。木落淮南,雨晴云梦,月明风袅。自中郎不见,桓伊去后,知辜负、秋多少?闻道岭南太守,后堂深、绿珠娇小。绮窗学弄,《梁州》初遍,《霓裳》未了。嚼征含宫,泛商流羽,一声云杪。为君洗尽,蛮风障雨,作《霜天晓》。
这一只词儿调寄《水龙吟》,是苏东坡先生咏笛之作。昔轩辕黄帝使伶伦伐竹于昆溪,作笛吹之,似凤鸣,因谓之“凤箫”。又因秦弄玉吹箫引得凤凰来,遂此取名。这一尺四寸之中,可通天地鬼神。
话说唐时有个贾客吕筠卿,性好吹笛,出入携带,夜静月明之际,便取出随身的这管笛吹将起来,真有穿云裂石之声,颇自得意。曾于仲春夜,泊舟于君山之侧,时水天一色,星斗交辉,吕筠卿三杯两盏,饮酒舒怀,吹笛数曲。忽然一老父须眉皓白,神骨清奇,从水上荡一小舟而来,傍在吕筠卿船侧,就于怀中取出三管笛来,一管大如合拱,一管就如常人所吹之笛,一管绝小如细笔管。吕筠卿吃惊道:“怎生有如此大笛,老父幸吹一曲,以教小子。”老父道:“笛有三样,各自不同,第一管大者,是诸天所奏之乐,非人间所可吹之器;次者对洞府诸仙合乐而吹;其小者是老夫与朋友互奏之曲。试为郎君一吹,不知可终得一曲否?”道罢,便取这一小管吹将起来,方才上口吹得三声,湖上风动,波涛汹涌,鱼龙喷跳,五声六声,君山上鸟兽叫噪,月色昏暗,阴云陡起;七声八声,湖水掀天揭地,龙王、水卒、虾兵、鬼怪,如风涌到船边,那船便要翻将转来。满船中人惊得心胆都碎,大叫:“莫吹!莫吹!”一阵黑风过处,面前早已不见了老父并小舟,人人惊异,顷刻间仍旧天清月白,不知是何等神鬼。自此吕筠卿出外再不敢吹笛。正是:弄玉吹箫引凤凰,筠卿吹箫引鬼怪。
再说一个吹箫引得仙女来的故事。是我朝弘治年间的人,姓徐名鏊,字朝楫,长洲人,家住东城下,虽不读书,却也有些士君子气。丰姿俊秀,最善音律,年方十九,未有妻房。母舅张镇是个富户,开个解库,无人料理,却教徐鏊照管,就住在东堂小厢房中。七夕,月明如昼,徐鏊吹箫适意,直吹到二鼓,方才就寝。还未睡熟,忽然异香酷烈,厢房二扇门齐齐自开,有一只大犬突然走将进来,项缀金铃,绕室中巡行一遍而去。徐鏊甚以为怪,又闻得庭中切切有人私语,正疑心是盗贼之辈,倏见许多女郎,都手执梅花灯沿阶而上。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