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游豫湖山,却都是与民同乐。那时临安百姓极其安适,诸务税息每多蠲免,如有贫穷之民,连年不纳钱赋者,朝廷自行抱认。还有各项恩赏,有黄榜钱,雪降之时便有雪寒钱,久雨久晴便有赈恤钱米,大官拜命便有抢节钱,病的便有施药局,童幼无人养育的便有慈幼局,贫而无倚的便有养济院,死而无殓的便有漏泽园。那时百姓欢悦,家家饶裕。唯与民同乐,所以还有一百五十年天下,不然与李后主、陈后主又何以异乎!后人诗云:
高宗南渡极盘桓,嗣主恭承太上欢。
回首凤凰山下阙,至今犹自五云攒。
第三卷巧书生金銮失对
纱笼自可为丞相,金紫难加薄命人。
风送滕王雷碎石,难将天意等闲陈。
话说人生富贵穷通,自有定数。诗中第一句是李藩的故事。李藩初在节度使张建封门下,张建封镇治徐州,奏李藩为判官。那时新罗国有个异僧,善能相人。张建封叫这异僧遍相幕下判官道:“这若干判官之中,异日可有为宰相者否?”
异僧相了一遍,道:“其中并无一人可为宰相。”张建封道:“我妙选宾僚,岂无一人可为宰相者乎?”急召李判官来。
李判官一到,异僧便降阶而迎,对张建封道:“这位判官是纱笼中人。”张建封道:“怎生是纱笼中人?”异僧道:“阴府中凡是做宰相之人,其名姓都用红色纱笼护住,恐世上人有所损伤。”张建封甚以为异。后来李藩果然做到宰相,这不是天生的贵人么!第二句是王显的故事。那王显与唐太宗皇帝有严子陵之旧,极是相知,幼年曾掣裈为戏、夺帽为欢。王显年纪大如太宗数岁,一生蹭蹬,再不能做官。太宗未遇之时,尝取笑他道:“王显老大,还不结个茧子。”后来太宗做了皇帝,王显谒见,奏道:“臣今日可作茧否?”太宗笑道:“未可知也。”召其三子到于殿廷之上,授以五品官职,独不加王显爵位。王显不平道:“怎不加臣官职,岂臣反不如三子乎?”太宗叹道:“卿无贵相,朕非为卿惜一官也。”王显又道:“朝贵而夕死可矣。”那时仆射房玄龄在侧,启奏道:“陛下与王显既有龙潜之旧,何不试与之,又何必论其相之贵贱?”太宗只得封他三品官职,取紫袍金带赐之。王显谢恩而出,方才出朝,不觉头痛发热起来,到半夜便已呜呼哀哉了。太宗叹息道:“我道他无福,今果然矣。”这不是天生的贱相么!“风送滕王”是王勃的故事。
王勃六岁能文,十三岁同父亲宦游江左,舟泊马当山。忽然见大门当道,榜曰“中元水府之殿”。王勃登殿瞻礼已毕,正要下船,忽遇一老叟坐于石矶之上,与王勃长揖道:“子是王勃否?”王勃惊异。老叟道:“来日重阳,南昌都督命作《滕王阁序》。子有清才,何不往赋,取彼重礼?”王勃道:“此去南昌八百里,今日已是九月八,岂能飞渡?”老叟道:“这事甚易,吾当助子清风一阵。”王勃道:“叟为何神?”老叟道:“吾中元水府君也。”说毕,便起清风一阵,八百里一夜送到南昌,赋了《滕王阁序》,取彼重礼而归。自此王勃才名布满天下,所谓“时来风送滕王阁”者,此也。那“雷碎石”是张镐的故事。张镐与范文正公极其相好,家道贫穷,范文正公每每赠以缣帛金银之物。争奈赠者有限,贫者无穷,钱财到手,如汤浇雪一般消化。张镐要进京,缺少盘费,范文正公思量得一主无碍钱财,却是唐时颜鲁公写的《荐福碑》,每一纸价值数千贯钱。范文正公叫人备了纸墨,要摹拓数千张与张镐为进京之费,先一日打点得端正,不期夜间风雨大作,一个霹雳,将这《荐福碑》打为数段,所谓“运退雷轰荐福碑”者,此也。
据这四个故事看将起来,可见世上富贵贫穷之事,都是上天作主,一毫人力勉强不得。只看宋仁宗事,便知端的。
宋仁宗御于便殿,忽有二近侍在殿侧争辩,声闻御前。仁宗召到面前问道:“汝二人争辩恁的?”一个说“人生贵贱在命”,一个说“人生贵贱在至尊”,因此争辩。仁宗暗暗道:“朕为天下之主,贵贱贫富,都由朕付与。朕若要贵此人,便可位极人臣;朕若要贱此人,便立见原宪、范丹之穷。怎生说由上天作主?将朕这个座位儿,却说得不值钱了。”心中不得意这个说命的人,就把案上二小金盒子,各书数字,藏于中道:“先到者,保奏给事,有劳推恩。”封闭甚密,先叫这个说贵贱在至尊的,捧了一枚金盒到内东门司;待这人去了半日,料他已到东门司,方才又叫那个说贵贱在命的,捧了一枚金盒而去。过了半日,那内东门司保奏后来说命的这人推恩。仁宗大惊,问其缘故。原来先前去的这人,到半路上猛然跌了一交,行走不动,反是后来的先到,因此保奏推恩。仁宗皇帝大加叹异道:“果然由命不由人。朕为天子,尚且不能以富贵与人,何况其它!”这般看将来,真是:世上万般都是命,果然半点不由人。
说话的,我且问你:“设使仁宗再叫此人去,难道不做了不成?”总之毕竟勉强,不是自然之事。在下这一回故事,说“巧书生金銮失对”。未入正回,先说一个意外之变的,做个引子。
话说天顺年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