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一块儿走,也不晓是要到那里。忽然见个大山,四面都是峭壁,并无橙路;回头一望,有无数的狼,远远的赶来。我和你前后左右都无去路,抱着大哭。你说道:‘哭也无益,我们舍命爬上山吧。’你爬上一层,拖着我,还没上去,两人都滚下来。那一起的狼就近在咫尺,我只怕咬着你,将身遮住你,你还拉我上山。一个狼扑上身来,我也不怕,正和狼死命的挣,忽见那峭壁洞开,两个女人拥个老人将你抓了进去,峭壁复合,犹隐隐的听见你在峭壁里喊着我的名字,我心里一痛,就和狼一起倒地。醒了见了你,怎的不伤心?以后越想越不好,怎的不哭?咳!以前你说个无缘,我还不信,如今看来……”说到这一句,又哭起来。痴珠听了,也自可伤。
  这会丽日上窗,见秋痕面黄于蜡,目肿如桃,没命的抽咽,只得说道:“幻梦有何足凭?但这屋你说有鬼,我明日带你西院住去吧。”停了一停,秃头、穆升带着车,拿着衣帽,都来伺候,痴珠就出门去了。
  初二日,李夫人便招痴珠、秋痕,就秋华堂院子看搬马解。只见那姑嫂两人,短服劲装,首缠青帕,带两匹马,跟一个老头子来了。柳青穿件窄袖红缎绣袄,约以锦绦,足缠绿滕,倒插青绉印花裙幅。胭脂穿件白绫绣袄,约以青绦。足缠绿滕,倒插红绉印花裙幅。两人双翘皆不及寸许,伶俏之至。各走了一回绳,舞了一回刀枪,耍了一回流光锤,就搬起马来。
  先前柳青是站个白马,胭脂是站个黑马,各跷一脚,分东西缓走两回,便一面跑,一面舞,一面唱,已令人耳驰目骇;末后东西飞跑间,两人就在马上互换了马,如风如电,如抛彩,如散花,如舞蝶翩跹,如游鱼出没,更令人神骋心惊。正在痴看,不道两人早已下马,站在台阶讨赏。李夫人喜欢,各赏了一锭银。痴珠就也陪赏。奈这两人见痴珠发下赏来,却走向前:笑道:“你不是韦痴珠老爷么?我两人却不要你赏银,只要你赠我们一首诗。”痴珠哈哈大笑道:“这怪不怪,你怎晓得我会做诗哩?”李夫人也笑道:“总是先生诗名传播得远,他们也自闻风倾慕。”
  痴珠于是招入西院,取出秋痕画过的折扇,信笔挥来。李夫人倚在案头,见歪歪斜斜写道:
    凤阳女子有柳青,柳青选婿轻沙陀。
    盘雕结队蠕蠕主,驰马快过月氏驼。
    我为革牵跃而起,春风陡触雄心多。
    可能从我建旗鼓,雕鞍飞鞚双蛮靴。
    旄头指顾忽坠地,嫣然一笑舒流波。
    人生得此聊快意,呜呼吾意其蹉跎!
  再将那一把扇,写道:
  胭脂索我歌,我歌唤奈何!君不见药师马,红拂驮,蕲王鼓,红玉挝?龙虎风云有成例,郁郁居此负名花。吁嗟乎!儿女恨填海,英雄呼渡河。会当努力中原事,勿使青春白日空销磨!
  痴珠写完,掷笔而起。李夫人笑道:“先生这两首诗,好激昂慷慨哩!”痴珠微笑。
  柳青、胭脂谢了又谢。秋痕将扇两边都盖了图章,两人喜跃而去。痴珠留李夫人吃饭,定更后带阿宝大家走了。秋痕便住在西院,自此就不回去。牛氏只教小丫鬟玉环跟定身边。在痴珠免了往来,在牛氏省了供给,这都是两边情愿之事。只秋痕为着初一早的梦,触起痴珠华严庵的签,总是闷闷不乐,因向痴珠问起草凉驿梦里碑记来。痴珠从书簏中检来检去,总寻不出,就也撂开。
  十四这一天,李夫人接秋痕逛灯去了。痴珠一人正在无聊,恰好小岑、剑秋趁着灯月,步行而来,拉着痴珠走了。不多时,到了南司街,便人山人海拥挤起来,还夹着些车马在里头。三人走路,就不能齐集,痴珠招呼两人道:“这些灯也没有什么好瞧,路又难走,我们到柳巷找荷生罢,还听得有好灯谜。”剑秋道:“甚好,花神庙也有灯看。”便转入小巷,慢慢的走。
  一路闲谈,小岑道:“荷生这几天高兴得很。”痴珠道:“采秋是腊月甘六抵家,他从初五起,天天在新屋里催督工程,要赶二十内收整停妥哩。”剑秋道:“他怎的还有工夫制起灯谜?”小岑道:“荷生住了搴云楼,适值花神庙今年是个大会,借园里轩轩草堂结个灯棚,热闹得很。他一人夜里无可消遣,就想出这个玩意来。”一边说话,一边听得花炮的声,锣鼓的声,喧哗的声,远远早望见园门口灯光辉煌,车马阗咽。
  三人挤进花神庙,瞧了一遍,说不尽银花火树,华丽纷纭,又间着丝竹之声。小岑引路,由殿后小门穿过竹径,望轩轩草堂来。遥望里边亭榭,有挂玻璃灯的,有挂画纱灯的,草堂门外搭着灯楼,门内却有木栅拦住。遥望内里排着灯屏古玩,密密层层,火光闪灼。木栅前鼓乐喧天,人声震地。幸喜地方宽阔,不然也一步不可行了。
  三人转到堂后,还有好些人在山上池边放泥筒,放花炮,流星赶月,九龙戏珠。只见草堂角门空地里,放着二三顶蓝呢的四轿,两顶蓝呢小轿,架着七八对灯笼,都是武营官衔。槐树下系有几匹马,三四个的轿夫,在月下烧着枯叶和花炮的纸烘手。剑秋笑向痴珠道:“这是你东家在里头作乐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