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室东北角门来,正是吕仙阁见的那个美人。人影尚遥,香风已到,不知不觉的步人第三层船室等着。那侍儿已推开蕉叶的门,采秋笑盈盈的说进来道:“原来就是韩老爷,我们在吕仙阁早见过的。倏忽之间,竟隔有一个多月了。”荷生这会觉得眉飞色舞,神采愈奕奕有光,只是口里转说不出话来。半晌,才答道:“不错,不错!我是奉访三次了。”采秋笑道:“请到里面细谈罢。”说着,便让荷生先走。
  小丫鬟领着路,沿着西边池边石径,转人一个小院落,面南三间小厅,却是上下两层。荷生站在院中,那小丫鬟先去打起湘帘,采秋便让荷生进去,上首椅上坐了。采秋自坐在靠窗椅上,说道:“昨辱高轩枉顾,适因为家母还愿,所以有慢”,尚未说完,荷生早接着笑说道:“不敢,不敢!今日得睹芳姿,已为万幸。”采秋道:“昨日不是同剑秋来么?”荷生道。“那是敝同年。今日急于过访,故此未去约他。”采秋过:“剑秋月前到此,谈及韩老爷文章风采,久已倾心。”
  荷生听到此。便急问道:“剑秋怎么说呢?”采秋正要答应,荷生重又说道:“还有一言,我们一见如故,以后不可以老爷称呼,那便是以俗客相待了。”采秋笑道:“能有几个俗客到得这春镜楼来?”荷生道:“正是。我们何不登楼一望?”采秋便命丫鬟引着,从左首书架后,上个扶梯,两边扶手栏干均用素绸缠裹。
  荷生上得楼来,只见一带远山正对着南窗,苍翠如滴。此时采秋尚未上楼,便往四下一看,这楼系三间中一间,南边靠窗半桌上一个古磁器,盛满水,斜放数枝素心兰、水栀等花;上首排着一张大理石长案,案上乱堆书本、画绢、诗笺、扇叶,和那文具、画具;东首窗下摆着香梨木的琴桌,上有一张梅花断纹的古琴。随后听着扶梯上弓鞋细碎的响,采秋也上来了。
  此时荷生立在窗前,采秋正对着明窗,更显得花光倒聚,珠彩出生。头上乌云压鬓,斜答着两个翠翘,身上穿件淡青春罗夹衫,系着一条水绿百折的罗裙。因上楼急了,微微的额角上香汗沁出,映着两须微红,更觉比吕仙阁见时,又添了几分娇艳。便让荷生坐在长案边方椅上,自己坐在对面。那侍儿送上两钟龙并茶,采秋接过,亲手递给荷生。荷生一面接茶,一面瞧这一双手:丰若有余,柔若无骨,宛然玉笋一般。怕采秋乖觉,只得转向侍儿,说道:“你芳名叫做什么?”采秋道:“他叫红豆。”荷生道:“娟秀得很。婢尚如此,何况夫人,北地胭脂,自当让君独步!”
  采秋道:“过誉不当。我知并门《芳谱》,自有仙人独步一时了!”荷生笑道:“这是女学士不肯就征,盲主司无缘受谤!”采秋笑道:“这也罢了。”半晌,又说道:“儿家门巷,密迩无双,几番命驾,恐未必专为我来。”荷生正色道:“这却冤煞人了!江上采春,一见之后,正如月自在天,云随风散,不独马缨一树不识门前,就是人面桃花,也无所谓刘郎前度。”
  荷生正要往下说,采秋不觉齿粲起来,双波一转道“说他则甚。”遂将荷生家世踪迹问起来。荷生便将怎样进京,怎样会试不第,怎样不能回家,怎样到了军营说了。采秋道:“此刻的意思,还是就借这军营出身,还是要再赴春闱呢?”荷生便蹙着眉道:“元宵一战,本系侥幸成功。我本力辞保荐,怎奈经略不从,其实非我心所愿。”采秋点头道:“是。”随又叹道:“淮阴国士,异日功名自在蕲王之上。在弱女子,无从可比梁夫人。所幸诗文嗜好,结习已深,倘得问字学书,当亦三生有幸。不识公门桃李,许我杜采秋连队春风、参人末座否?”荷生笑道:“这太谦了。”
  先是荷生一面说话,一面将案上书本、画绢乱翻;这会却检出一张扇页在手,是个画的美人。便取笔向墨壶中微徽一蘸,采秋倚案头,看他向上面端端楷楷的,写了一首七绝,道:
    淡淡春衫楚楚腰,无言相对已魂销。
    若教真贮黄金屋,好买新丝绣阿娇。
  款书“荷生题赠采秋女史”八字。写毕,说道:“贻笑大方!”又抚着琴道:“会弹么?”采秋道:“略知一二。”荷生道:“迟日领教吧。”便走了。以后剑秋知道,好不讪笑一番。正是:
  人之相知,贵相知心。
  无曲中意,有弦外音。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十一回 接家书旅人重卧病 改诗句幕府初定情
  话说痴珠移寓汾神庙之后,脚疾渐渐痊愈。谡如因元夕战功,就擢了总兵,游鹤仙加了提督衔,颜、林二将也晋了官阶,遂与合营参游议定,公请痴珠办理笔墨,每月奉束二百金、薪水二十两,就借秋华堂作个办事公所。便有许多武弁都来谒见,倒把痴珠忙了四五日。
  自此秋华堂前院搭了凉棚,地方官驱逐闲人,不比从前是个游宴之所。痴珠却只寓汾神庙西院,撤去碑板,把月亮门作个出人之路。又邀了两个书手:一姓萧名祖酂,字翊甫;一姓池名霖,字雨农。小楷都写得很好,便请他们住在堂后两间小屋。这西院中槐阴匝地,天然一张碧油的穹幕,把前后窗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