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里一插,又装着嘴里“暧呀”一声,就顺手把这条猪肉拉了出来。手里就去抓香灰往袖子里塞,又装出疼极了的样子,就倒在垫子上。
  耽搁了一回,然后坐起来,又一回纔站起来。拿着这条猪肉在香上绕了几绕,嘴里又咕噜一回,方纔回过头来往上房里走。见了他的太太便问:“药罐子在那里?”就把这条猪肉放在里头去。却又故意的哼哼道:“我实在受不住了,老太太这里我是不能服侍了。”太太道:“老爷请去安歇罢,这里各样的事有我照应呢。”伍琼芳便故意一溜歪斜着往前面书房里去。摊开了铺,放倒了头便睡,却忘记了花厅园子里还摆着东西。他的跟班听说老爷睡了,便推开二门进来,祇见地下还有些香灰,香灰里有一把裁纸刀,却并没有一点血渍。就有人说:“这割股的事第一要心诚,心诚就不觉得痛,且没有血,看来老爷算是心诚的了。”
  不提跟班们纷纷议论。且说太太送老爷出去,便走到罐子跟前,揭了盖子看了一看,祇见盘着极长的一条肉,心里好不难受,想道:老爷今天真正吃了疼苦了,经的起这样长的一块?又定睛一看,怎么有点像猪肉的样子?就用筷子去夹出来一看,可不是一条猪肉!连忙叫跟班的进来问道:“老爷睡了没有?”回道:“睡了。”太太道:“老爷割股,你们看见没有?”回道:“看见的。”
  太太终究不放心,就亲自来问老爷,说是:“你方纔割股,肉没有拿错么?”伍琼芳哼哼着答道:“祇有这一条肉,从那里拿错?”太太道:“既是如此,我就快点去煎了。”伍琼芳道:“要多加水浓煎,把肉都化了纔有用呢。”太太答应了,便去了。回到上房里,把猪肉依旧放下去,又把炉子上加了炭,不多时都融化了,成了油水。太太斟在碗里,请老太太吃了下去。这位老太太痰涌了多日,再下去这一碗浓厚的猪肉汤,真正是催命符到了,不到半夜,竟是气涌而死。太太放声大哭。
  伍琼芳亦被人喊醒,赶进来跟着号了几声。又自言自语道:“办事要紧。”一面叫人出去备办棺木,一面又写了一个夹单,给伊大人,说是续丁的话。并且说这个差使本是丁优后委的,现在就是续丁,谅亦无改委之理。但是谋夫孔多,还要求在抚台面前保举点的话。伊大人回信也答应了。伍琼芳催着把诸事办妥,即日入殓,拣了三七出殡。太太不肯,为这事,夫妻反目了几次,好容易等断了七出殡,停在大士庵里。伍琼芳又到各处去谢客,不论见了什么人,总说:“古人说话是靠不住的,割股可以治得父母的病,那知道全是假的,毫无灵验。”又兼他的家人亦在外边说,人家都晓得伍老爷是割股事亲的,都说他是个孝子。有两个知己的朋友就要看他的疤,他却是一定不肯,人家也就罢了。倒是他的太太满心奇怪,也不晓得他弄的什么鬼?却再不疑心他是弄了一条猪肉来混充的,心上颇有些看不起他。伍琼芳却一点不在意,就是在重服里,依旧是朝宴暮会,吃酒踫和,全没有一点穿孝的样子。
  那知道天算不由人算,又道是“福无双至,祸不单行”。伍琼芳官运虽好,家运却坏。他这位贤德太太,不知怎样得了一个蛊胀病,却是血蛊。起先吃药也还有点灵验,后来便一天加重一天,不到半年,已是奄奄一息了。伍琼芳自娶了这位太太,不满十年,倒生了三个儿子:一个七岁,一个五岁,一个三岁;还有一个女儿八岁。太太病到厉害时候,就把伍琼芳请到床前头,交待了一回后事。又遭:“我死过之后,这几个小孩子务必要好好的看待。但是,现在正在两重服里,又不能续弦,你怎么好?”伍琼芳也觉惨然,随便应酬了几句。
  太太又道:“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我还有一句话求你,倒也并不是一定为我自己。我的棺材自然是同老太太的停在一处了,我们婆媳活的时候,本来好得很,死了又在一处,还有什么话说。但是这里离家乡不远,一水可通,务必要早早把灵柩送回去,入土为安。就算是你的公事忙,你尽管专派个家人去,亦是可以的。不然,要等你服满补缺署事,那就没有工夫,况且叫人看着要说闲话的。你依着我,我就死在九泉之下也瞑目的了。”伍琼芳听着唠叨不完,心里还想张人驹家请吃中饭,又要踫和,已经是时候了,急于要走。但是他的话说不完,看他病的重,又不便站起来就走,祇急得他抓耳挠腮,太太说一句,他答应一句。
  其实太太力疾说了半天,他却是一句没有听见,一心都在张人驹家的鱼翅、燕菜饭后中发白上。猛然看见太太住了嘴在那里喘气,他便站起来道:“不要忙,我已经去请医生去了。吃上几副重点的药,自然就好了。”正打算往外头走,祇见他的太太上气不接下气的道:“你不要走,我要坐起来坐坐。”伍琼芳道:“还是睡着罢,坐起倒怕招了风。”太太又把他的三男一女叫到床前头,一个个看了一看,止不住泪下如雨,叹口气道:“看你们的命罢,我是顾不得你们了。”这一句话已分做三、四段纔说完的。刚刚说完,就望后一靠,两眼往上一翻,早已气绝身亡了。伍琼芳忙着喊了一回,却喊不回来,祇得同着一家大小哭了一回。少不得买棺盛殓,照例的事不必细说。
  刚刚过了三天,就有人来做媒,说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