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完后,再来久祝郑三家两口子见十数封银子不带去,大放怀抱,心上甚是欢喜。如玉又拿过二十两一包银子,说道:“我在你家,遭扰日久,心甚不安。这些须银两,权做家中茶水钱用,等我下场回来,再加十倍酬情。”郑三家夫妇见银子虽然极少,却大头段都在自己家里存着,于是陪着笑脸说道:“大爷在我身上,恩典甚重,只可惜没有好管待,早晚间不知得罪下多少。”郑婆子又接着说道:“大爷何必多心,与我们留这几两银子。至于嫖了的时日,大爷更不必多心。
  将来上算盘,也是打的出的。下场读书,是个正大题目,我们也不敢强留;但是走的太鬼秘了,也该早和我们说声,收拾一杯水酒送送,令旁人也好看。难道必定是鹿鸣宴才好吃么?”
  如玉道:“我正怕你老夫妻费心,所以才不肯达知。”郑三向金钟儿道:“怎么你一句儿不言语?”金钟儿道:“自张大叔来,我问他走不走的话,也不知几百遍。今日五更鼓时,忽然扒起来要走。我把舌头都留破了,他决意要去,就着他去罢。
  我还有什么脸再说?”又拿过四两银子:“烦送与萧大爷,说不堪微礼,与小相公买双鞋穿罢。我大要不过一月后,就来看望令爱。”正说着,张华入来。如玉着他搬取褥套。郑三道:“怎走的这样急?”那里肯教张华搬取?自己揪起来,扛在肩头。郑婆子连忙拿起衣服包。如玉向金钟儿举手道:“话也不用再说,我去了,你要处处保重。”说着眼中泪行行直下。金钟儿止说了一句:“我知道。”那眼泪与断线珍珠相似,在粉面上乱滚。如玉出了东房,郑三道:“不用和苗三爷说说?”
  如玉道:“等他起来时替我表白罢。”出了大门,向金钟儿道:“你请回罢。”金钟儿也不回答,一步步流着痛泪,送出堡来。
  如玉走一步,心上痛一步,只是不好意思哭出声,也不敢看金钟儿一眼。此时街上行人甚少,看见的,都挤眉弄眼,跟着观玩。一同出了堡门,车子跟在后面,如玉向郑三夫妇道:“感谢不尽,容日补报罢。”又向金钟儿道:“我说过的话,你要处处保重。你快回去,我走罢。”金钟儿流着泪,点了两下头儿。郑三扶着上了车,还要送几里。如玉再三止祝少刻,马行车驰,走的望不见了,金钟儿方才回家。有如玉与打杂的胡六留下二两银子,并小女厮的五钱,都递与他们。
  把门儿从新关闭,也不吃饭,低声痛哭不止。苗秃子起来,方知如玉去了,心上甚是怪异;又询知银子未曾带去,止与了郑三二十两,萧麻子四两,自己一分也无。与萧麻子说知,萧麻子心中念道:“这温如玉好没分晓,怎么敢将五六百银子交放在亡八家内?若我断不如此。”又想了想,笑道:“男女两个,都热的头昏眼花,还顾得甚么?”苗秃子总以不辞而去为歉。
  萧麻子道:“他与我留了四两,与你没有留下,他自然要早去。
  你他怎么辞别?”苗秃子道:“这小厮真是瞎了心,谁想望你那卖住房钱?”
  再说如玉回到家中,安顿妥当带来的银物,也无暇读别的书,止将素年读过的几本文章,并先时做过的窗稿,取出来捧玩。无如他分了心的人,那里读的入去?一展书时,就听见金钟儿在耳旁说话;离过书时,便想他的恩情,并嘱咐的要紧话儿。茶饭拿来,吃几口,就不吃了,不知想算甚么。人见他不吃了,要将盘碗收去,他又低头吃起来。每一篇文章,再不能从头至尾读完,只读到半篇上,他自己就和鬼说起话来。时而蹙眉,时而喜笑,进而长叹愤怒,一刻之中,便有许多的变态。
  伺候他的两个小小厮,在他面前不但嚷闹,就打起来,他十次到六七次不理。过了七八天后,才略好些。亏他有点才情,饶这样思前想后,不过二十五六天,肚里也装了三四百篇腐烂墨卷。又因与金钟儿会面心切,经文章也没功夫打照,止将正大拟题,看了看讲章;表判策论,打算着到省城再处。将自己和金钟儿的银子共六百三十两,赏了张华十两,着他制办衣服,跟随自己;带了一百五十两;其余的,一宗宗都点与韩思敬收管,嘱咐他两口子小心门户。又将金钟儿的首饰、衣服,交与张华家老婆收存;为他是个妇人,不敢将银子与他。忙忙的收拾了一天,同张华坐车,到试马坡来。
  金钟儿自从如玉去后,两人的情况都是一般,终日家不梳不洗,埋头睡觉。幸亏郑三是个怕是非的亡八,当日他妹子未从良时,因嫖客吃醋,打了一场官司,被他方官重责了四十板,逐出境外,他心上怕极,才搬到这试马坡来。从不敢寻找嫖客,有愿来的,碰着是个肥手,便咬嚼到底,只待那把手花用精光,他才另外招人;不然,一个行院人家,女儿那里闲的了一月两月?只三天没有嫖客,便急的猴叫。郑婆子到是个不怕是非的,恨不得夜夜有客。只因他心上贪恋着如玉那几百银子,又大料着金钟儿不肯轻易接人;若强逼他,万一惹恼如玉,将银子都取去,到为小失大了。因此有个肥嫖客来,都着玉磬儿支应,金钟儿便装做起病来。因此如玉去后,他竟得安闲。
  这日正在房中闷坐,猛听得小女厮在院中说道:“温大爷坐车来了。”金钟儿一闻此言,喜欢的心上跳了几跳,连忙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