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玉正欲回答,只见金钏儿舀了脸水,挪过铜盆架来。宝玉见了,忙将僧帽摘下,露出一个光葫芦来,招的黛玉、晴雯、金钏儿一齐笑起来,宝玉不解,问道:“你们笑我什么呢?”

黛玉道:“你看你这个秃样儿,还不招人笑么?”宝玉听了笑着,索性把僧衣也脱了,只穿着月白色绫袄儿,弯腰洗了脸。

晴雯递过手巾来擦脸,乃向晴雯道:“元妃姐姐在那里住着呢?

我也得去请请安。”晴雯道:“东边一带红墙,那就是娘娘的赤霞宫。”黛玉道:“只怕娘娘见了你这个秃秃光还要生气呢。

晴雯姐姐,我记得你新做的小毛皮袄,长短只怕他也穿得。前儿姑太太给我作来的小毛儿漳绒、有排穗长的褂子,我穿着大长的,只怕也将就得,就只少一双靴子、一顶帽子。”晴雯想了一想,道:“金钏儿妹妹,你到赤霞宫去,把他们小太监的靴子借一双来,等我拿纸褙子金箔给他作一顶紫金冠,暂且戴了去见一见娘娘。等到下半天回来,再把咱们梳下来的头发给他扎个网巾。这一身都齐全了,可就脱了和尚壳儿了。”说的宝玉也笑了。金钏儿便去借靴。

这里晴雯收拾了脸盆,便将杯箸放在桌儿上,遂又摆上肴馔。黛玉道:“晴雯姐姐,可把仙姑送来的仙酒烫些儿来给二爷喝,我到外间去陪着二姑娘、菱姑娘吃饭去。”只听迎春在外间说道:“我们早已在这里吃完了,喝茶呢。你就在屋里吃罢。”宝玉听了,巴不得这一声儿。晴雯斟上酒来,宝玉忙将头一杯接来,恭恭敬敬的放在黛玉的面前,自己方吃第二杯。

黛玉也并不言语,指示晴雯将肴馔内可吃者都挪到宝玉的面前。

二人并不交言,以心相照而已。饭毕撤去。正然吃茶,只见金钏儿笑着拿进一双靴子来。宝玉接来一看,倒也时样,忙脱了僧鞋登在脚上,也觉合适。晴雯遂至套间内取了些袼褙、金箔之类,先剪成个样儿,然后用浆子糊起来。黛玉也下了炕,进套间里取出些青缎子来与他作个衬帽儿。宝玉穿了靴子,便走出外间来,与迎春、香菱说了一回闲话,又同到院内看了一回绛珠仙草。

只见金钏儿走来道:“二爷,衣裳、帽子都齐备了,早些儿到娘娘那边去罢。”宝玉、迎春、香菱三人一齐走了进来,只见黛玉、晴雯早已将紫金冠、衬帽做成了,替他戴在头上,又拿出小毛袍褂来替他穿上,长短宽窄倒也将就去得。迎春看了笑道:“这不像个人儿了么?才刚儿从门里进来,我瞧他打扮的那个样儿,又是伤心又招人笑。林妹妹,我们两人把他带了去罢。方才菱姑娘说,宝兄弟来了,他在这里住着不方便,暂且在我那里住两天,等宝兄弟去了他再来罢。”黛玉听他说的有理,遂也不肯苦留,乃将他三人送至宫门外,瞧着他们去了,这才回来。

金钏儿便重新擦桌扫地,收拾起来。黛玉悄悄的向晴雯笑道:“晴雯姐姐,我有句话和你商量。我想宝二爷此来并无住处,娘娘那里是国家的制度,并无留住外戚之理。二姐姐那里也不大方便,别处是更不用说了。想来想去,若说腾出一间屋子来,教他一个人儿各自睡去,咱们也不大放心;二来外人不知其中的底细,依旧是好说不好听的;三来他那个涎脸的病儿你也是知道的,教我实在也没了法儿了。好姐姐,我的意思今儿晚上你受点委屈罢。”晴雯笑道:“姑娘认真的和我玩儿起来了。姑娘是千金贵体,本该要守一番大礼的,难道我们作奴才的就不是十个月养的么?姑娘也是知道的,当日太太为什么撵出我来,我如今自己再不尊重些儿,将来拿什么脸见人呢。

不过,我如今伺候了姑娘一场,想着后来秃子跟着月亮走,借姑娘的光儿,那就沾了大恩了。今儿晚上可再也不敢遵姑娘的主派。”黛玉又发急道:“好姐姐,我也是没了法儿了才央及你的,你若是执意不肯,这不是安着心儿要坏我的名声呢么?”

晴雯望着黛玉笑了一笑,向金钏儿身上努嘴儿。黛玉会了意,笑着点点头儿道:“也罢了,一会儿宝二爷回来,你就把这些话悄悄的告诉他。他要肯了,咱们就摆一桌酒席,大家热热闹闹的坐着说说话儿;他若不肯,还要有别的想头,我就插上房门再也不理他了。”二人的这番计议,金钏儿只顾擦桌扫地,也并不理会。晴雯又一面取出梳下的头发来,扎个网巾。黛玉又用青缎子替他做个瓜皮便帽,钉上一颗大珍珠。金钏儿扫完了地,遂又整理了一桌果碟儿,伺候停妥。

约有掌灯时分,只风宝玉摇摇摆摆的回来,一进门就嚷“好热!”就解钮子。晴雯忙拦道:“春天毛孔眼儿是开的,看仔细冒了风,消停一会再脱。”黛玉见晴雯和宝玉说话,便叫了金钏儿同到西套间内,推故作别的去了。晴雯遂将宝玉拉到椅子上坐下,把黛玉方才的一番言语,尽情的都告诉了他。宝玉便将晴雯搂在怀里,笑道:“妹妹不肯罢了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