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由的气往上冲,也不问他的名姓,遂拍案大骂道:“好大胆的一个老贼!居然藐视官法,殴辱公差。我也不管他什么叫做八十不受刑,你们且代我把这厮下去掌他一百嘴头,然后再问!”王虎、李龙听说叫他们动手,委实公报私仇,心下欢喜不过。随即走了下去,晓得不曾带着皮掌,每人就褪下一只薄底鞋,把钱通的头发一把扭住,一五一十的便数起来了。钱通急得是有冤无处伸,也便大骂道:“不孝的言生!胆敢打起娘舅,天反了!天反了!”就此骂不绝口。贾知县那里晓得真是娘舅,以为这老丐讨他的巧,格外有气,台子拍得应响的。一百打完,还是喝打。

就在这歇手的时候,钱通究竟是一个懂公事的,心中想道:我必须如此,才得明白!打算既定,两人差人掉一掉边,恶狠的又要动手。钱通便一蹶站起,指着贾知县道:“阿秃,你可是今日认真想要你舅舅钱通的命吗?”贾知县听见阿秃同钱通两个名字,心中大吃一惊,才晓得打的委实是自家的母舅,忙喝差人住手。心中暗道:怪道我在庙外前听他说话的口音是熟得很呢!但他此时可算已是个老大人,在汉阳任上纳福了,因何开成这样一个叫化子的形像,又因何特意来此同我作对呢?其中定有曲情!一面想着,一面便拿住烛火,出位到阶下,就钱通脸上一看,虽然被那鞋底上的泥、嘴里的血弄得是不成个人模样,两个老嘴瓜又红又肿,同一挂不曾灌过血的猪肺一般。但那个大致情形尚还认得出,果然是自家的娘舅。两人一见,委实是哭又哭不得,笑又笑不得,你也不能怪我,我也不能怪你。就在这个时候,忽然那庙中到处灯烛辉煌,只见一个小沙弥走进客堂向贾知县道:“贾老爷,我家老方丈济公和尚,请你老人家合那一位被打的娘舅姓钱的一同到方丈里面吃酒去呢。”贾知县一听,格外吃吓。再朝娘舅一看,这一种褴褛形像,怎样走得出去?心中正然画算,又不晓得还是吃酒的好,还是不吃酒的好?忽然一个道人一手拿了一双鞋袜,一手捧了一身衣服,也匆匆走至客堂。毕竟这衣服拿进客堂是给那个穿的,且听下回分解。

第二百十九回 衔玉杯燕子飞来 调艳曲美人旋去

话说贾知县听说济公请他合娘舅钱通吃酒,心中踟蹰这娘舅怎样走到人前?忽见一个道人拿了一身衣服、一双鞋袜走来说道:“这是老方丈着我送来给一个什么姓钱的人穿。”钱通一看,心中暗暗称奇,原来这些衣服鞋袜都是土地祠里换下来的。再听沙弥道人说什么老方丈济公,心中就晓得遇了济颠僧。但那疯时所说的话,所做的事,到了醒来却全然一点都不晓得。心中只觉道外甥是做的临安县,我怎样变做乞丐似的由汉阳到临安这庙里,我的外甥又怎样着差人锁我到庙里来拷打,因何又有济公代我把衣服送得来,请我们吃酒,种种不实不尽。不怕他一位老刑名,也就统统进入糊套了。就此一面想着,已将衣服换齐。这时李龙、王虎方知他是老爷的娘舅,心中怀鬼胎,深怕这一百个嘴头打得结下仇怨。见他衣服换好,那付三花脸有些不大像样,忙到旁边老虎灶上挤了两把手巾,送了他浮浮的把脸上揩了一揩。贾知县看他一付打皱的面皮,忽然打得红肿发了亮,却也无可如何了。当下恭而有礼的让了舅舅在前,小沙弥引路,一同进了丈室。

但见那丈室里中间摆了一席,两旁一边四席,都是招事僧。看官,先前贾知县拷问悟真的时候,曾经交代大众僧人一概逃走,请教这些僧人是什么时候进庙的呢?列位有所不知,自打贾知县进庙之后,济公固然是用了隐身法,各事都清清楚楚,大众和尚也被他用隐身法隐住。就这些酒席等情,大厨房里还是热热哄哄的照办,但那法外的人却全然看不清楚。要论铁珊这件事,济公若是当时出场,金仁鼎的田契固然是要退出来的了,悟真也绝不得收禁的了。无如这一件事下手的原因是因悟真硬留故人,不遵师训;第二个原因是因金仁鼎谋财矫诏,蔑视王章;第三个原因是因贾知县居心奸诈,不恤人命。济颠僧因国家气数将终,预备云游天下。一者因这三人都还有点根抵,就想借这件事,大大的收拾他们一番,一令悟真从此谨遵师训,一令金仁鼎从此不敢再觊觎庙产,一令贾知县从此晓得枉法害民的罪过是不易开脱。若以圣僧的势力法力,立时去见皇上陈明情由,马上降一道上谕,叫他们追赃的追赃、问罪的问罪,却也容易得很。须知圣贤治人的道理全以攻心为上,所以他见事之时,他反转不见脸,让他任其所欲的,把事件办得有凭有据,赖都赖不掉。然后便叫他们坐不安、睡不宁的,到了自懊悔,那才放他们过身。就如此时悟真坐在监里,我谅定他心上也没有第二件事,只得懊悔不该收留铁珊罢了。当先汉武帝做了多少无道之事,到了晚年轮台悔过,人也尊他是个明君了。所以济公圣僧遇着坏人,他总以玩带笑的,弄得他欲生不得、求死无门,一直到了心里晓得懊悔了,那时便可以有条出路好让他过身。看《济公传》者,须晓得济公所以称为圣僧,全是这点道理。

闲话体题。这位贸知县虽然不曾见过济公是一个什么形像,但他的举目动情,却也听见谈过的。明知今日这桌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