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。何以华荣与连儿这般亲热,又百般巴结?那知华荣有件诓骗买卖,算已到手,怕的来人不信,难得碰见连儿,问明祝府情节及本衙门底止,便益发胆大了。此刻出得店门,那里是回寓,赶忙到这买卖人家来。这家是谁?亦是世代书香,此人姓陈名凤岐,原籍杭州。他祖父手内才迁至湖州,推源宗派,乃是陈小儒的五服堂弟。上次小儒回乡祭祖,曾交出一宗巨款,周恤远近族人。后来陈仁寿回里,亦周济了若干。凤岐两次所得,颇为不少。他的父母早经去世,只有一个胞兄,名唤凤鸣,读书不成,改了生计。由他祖父以来,皆系读书成名,凤鸣虽然自己改业,尚喜有弟可以绍继书香。风鸣为人,颇善营生,自得小儒等两次资助,连年做些买卖,很有利息。虽未大富,亦可称中等温饱人家。所以一心一意的,督责胞弟读书。  
  那知陈风岐为人倒肯好学,生性却鲁钝非凡。今年已二十四岁,由十七岁出来应考,于今六七年来,刻苦用工,日夜不辍。无奈文章一道,终成隔膜,任他百般苦志,造诣总不精美。风岐心内亦气恨不过,想到小儒兄弟,少年科甲,位极人臣,现在合族中无不沾他恩惠,我若再不博得一衿,未免要愧死了。大凡人有了忧虑,都要会自己排解,若一味呆想,不是成病,即入了魔道。而今凤岐终日里,都是“功名”二字横在心头,颠来倒去的胡思乱想。那里知想到极顶处在,不归正道,走入旁门去了。
  却好此次伯青放了学差,陈风岐得了信,忽然一喜。他亦知道祝陈二府交情甚厚,又有年谊,而今听说又砌了一座什么花园在南京城中,各家宅眷住在一处,朝夕相见,分外亲密。难得这姓祝的放了本省学政,我不如去求小儒、介臣二位兄长给书一封,交与姓祝的,我岂非稳稳一名文生么!随后一想,又意兴索然。他们居官的人,何能为我的事,败国家法度。而且闻得这位祝大人,公正不阿,我家二位兄长既与他相契,岂不知性情。我纵然去求书函,也未见得有济。’求得到手,固属是件妙事,倘或不行,反惹二位兄长看不起我。好说人生天地间,不能立志巴干功名,倒来奴颜婢膝的求人。竟可当面申饬一顿,那才没面目见人呢!若说错过这个机会,我自知笔底欠佳,前后考过五六次,没有一次中用,连那小体面都没有得过,还挨了两次大大没趣。那却怪我不好,未将题目审清,率尔操觚,被学院大人叫上去一顿教训,又发学申饬。目下湖州人提及此事,未有不笑话我。自家胞兄更无须交代,直至今日还抱怨不了。亦不能怪他,我历年读书之资,与逢考费用,实在用的不少。他又是个起家的人,原是指望我巴得一步功名,接续书香,才肯忍痛使用,见我连次不济,自然怨恨。
  陈风岐连日心中百孔千丝,昼夜不安,饮食总减了好些。今日实在烦闷不过,步上街市,看看热闹,解解闷儿。不觉走到学院衙门,望着衙前,叹了一口气道: “不日学差到此,我又要来挣命,真正我都怕进这一道鬼门关了。”遂信步走入对门茶舍坐下,一面吃茶,一面又想起心事,不禁有时点头,有时咋嘴。邻座的人,莫不笑他是个疯子。偏生华荣也在此间吃茶,守个朋友。见陈风岐如此形状,亦觉发笑。再见他衣履洁净,是个富户人家打扮,忍不住走过来与他答话,通了姓名,又问他有何心事?
  陈凤岐刻下已入了魔,见有人间他,也不隐藏,便将细情从头叙说,又说到自己与陈小儒是族中兄弟。华荣不禁心里一动,想陈风岐是个书痴,何妨欺他一欺,倘或堕入术中,倒是一宗好好财气,遂仰面笑道: “足下不要见气,也太没有心计了。既有陈人人这般好靠背,为什么不早点预备?或请陈大人发封书子,或祝大人到南京时候,请陈大人当面嘱托,岂非十拿九稳的么!而今事到临头,指日学院将要按临,还有用吗?”陈风歧跺足道:“我久经想到此间,在祝大人未出京时,即有此意。无奈家兄等甚为古执,又闻得祝大人亦十分风峻,怕的画虎刁;成反类其犬,故而因循至今。”
  华荣又点头道: “你的话亦虑得不错。纵然陈大人肯给书子,即当面嘱托,亦不中用。一府地方多少文童,那里认得明白。再则学院大人,若干事件,临期忘却也在所难免。情分固要,最妙是内里有人点拨着,才可成功。”说着,又对凤岐嗐了声道: “我实在可怜你是个老实人。”遂起身扯了风岐,到旁厢僻静的座头上坐定,低声道: “你可知我是什么人?实不相瞒,我乃祝大人贴身一名心腹。大人现在已按临省城,不日即至此地。因风闻湖州文风太劣,柁替甚多,着我先来密访。我见你委系可怜,说不得卖点法,成全你罢。非是我夸口,就是我们主儿那样圣明,个把秀才,我们还可做得半边主人呢!但是须要谨慎,切不可稍露风声,有碍大事。”
  陈凤岐听说,直喜得手舞足蹈起来,出位连连作揖道: “倘蒙你阁下如此成全,真是我陈风岐再生父母。容我回去与家兄商量,再来覆命。未知尊寓何所?”华荣听他尚有哥子,不由怔了一怔,忙道: “阁下理当回去与令兄商量。我住的所在却不便说出,你亦不便前去。待学院到的时节,前两日我来会你。”陈风岐连声应答,忙会了茶钱,彼此作别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