亦不眷恋他。袖中窃自说道:“自病不能医,延街卖嗽药。他自己把一书算尚做不成,还敢夸他才学,明明是奚落我了。”遂抱恨在心不题。正是:
  
  奸人匿怨外相亲,弄起祸胎有一因。
  玉石相须各从类,才高难合庸流身。

  他日,康梦鹤抑郁在家,闷闷不乐,含羞忍耻,出游街市。忽见一簇旌旗伞盖,坐着一位官人,前呼后拥,乘马而来。梦鹤冷眼一觑,乃岳丈蔡斌彦也,遂要躲亲藏拙间,已被他属目看见了。蔡斌彦心中自思要问他又不便,乃扬鞭过身去,但眼中观其衣衫蓝褛,状如丧家之犬,心内十分不快。原来蔡斌彦因吊征山贼有功,除授湖广指挥,现今又超升广东都司,才给文凭,告假归家。
  却说这斌彦,一武夫之流,那里晓得什么才子,不过趋炎避冷已耳。见康梦鹤这等穷酸落落,归来对他妻许氏说道:“你知康家贫辱之事乎?”许氏道:“自夫君别后,俺母子只是闭户勤针指,窗前观古书,并不管一毫闲事。但前日闻得行路人叹道:‘康其祥有这般丰采伟略,无故充为书役,于今被打,深可痛伤。’未知其祥是何人?”蔡斌彦道:“其祥即是梦鹤的字。我昨日去拜客,在街上遇着他,看他形体枯槁,衣冠破烂,不知羞耻,还敢在街市中摇摆。这样人,终非发达之器。我今想了一计,唤家僮去请他来,把聘礼假做送他为家资,还他去别娶,你母子好同我一齐到任,我可在那任中选一个膏梁子弟匹配吾儿,亦不负吾儿一生受用,岂不是好?”许氏力劝道:“他亦是富贵儿子,今虽落薄,安知后日不富贵乎?当日成亦是君,今日要败也是君,姻缘大事,那里这等儿戏?”蔡斌彦道:“你不晓贫穷之艰苦,一日难度过一日。今我把银子与他生涯,庶免饥饿他,吾儿亦可得了一个佳婿,岂不是两便?”平娘侍在母亲身傍,闻他爹这等言语,粉头低垂,蛾眉颦蹙。既而两颊通红,正色说道:“儿闻忠臣不事二主,烈女不嫁二夫。既受了聘,千金不移,岂容变更?”蔡斌彦道:“妇有三从,在家从父。你父主意是要你好处,吾儿苦什么?”平娘道:“共姜其生死且不改,纵连理之枝可破,而比目之鱼难分。之死矢靡,铁石之矢,只何不谅儿乎?”蔡斌彦低首无言,心内思想,忽叹一声说道:“闷杀我了!罢了,我自有道理,不过多以金帛酢他。”正是;
  
  冷暖顿殊深可忧,天时人事两悠悠。
  花枝失却东皇主,雨雨风风那得休。

  且说平娘,自幼从母教养,到十四五岁时,真果秀气所钟,天地阴阳不爽,有百分姿色,自有百分聪明,便知书能文,竟已成一个女流学士。是以蔡斌彦爱宠他,不忍坠落贫贱之家,使之憔悴劳苦,误了一世风光。
  至明日,斌彦默遣家僮往康家去请梦鹤。梦鹤对母亲说道:“蔡岳丈除升广东都司,领文凭归家,儿为半子,愧无樽酒洗尘,反蒙辱爱先施,如之奈何?”其母陈氏道:“人之相知,贵相知心。俺家淡薄,你岳父必闻知。他念及表亲,重之以婚媾,况你父在日,与他把臂谈心,如胶如漆,今来请你,必是不怪你。我这头上一枝簪,你可持去买几件礼物,付他家僮带去送他,聊表一片悃忱之敬。”
  梦鹤领命,遂借了衣冠,同他家僮往见斌彦。那知斌彦备了白金五十两、绫缎款端。及家僮报说康相公到了,斌彦出门亲迎。入堂坐定,茶罢,说道:“多烦台下贲临。”康梦鹤道:“岳父说那里话,愚婿不孝罪深。缘父弃世,家事萧条,礼意疏阔,徒郁结心血耳。幸得岳父高升,方恨拜贺无具,非不欲通殷勤,但寻思了无取。今岳父念及先父前交之情,遣使宠召,则大幸焉,何出此言。谨备些菲仪,聊表鄙忱,万望此存。幸幸。”蔡斌彦道:“何须多货。请问贤侄如今作何生涯?”康梦鹤思道:“此人必有异志,怎么叫我贤侄?且莫管,看他是何举动。”且应道:“儿不过一介书生,日以笔墨为勾锯,以诗书为田畴,斫情耘耔,无时休暇,儿之生涯如斯而已。若别有生涯,必多本钱,儿所不识。”蔡斌彦道:“吾亦知贤侄无本钱,是以备白金五十两,要付贤侄去生理。倘发大财时,要择佳配,岂无贵宅豪门之女?况你表妹平娘要随我上任去,未知何年何月得回,恐误贤侄青春,未卜尊意如何?”康梦鹤听得这话,心胸涌然,正容危坐说道:“岳父,你晓得‘贫贱之交不可忘,糟糠之妻不下堂’。你勿轻视。儿处今日穷苦,有辱蒹葭倚玉乎?”斌彦道:“不然。吾闻君子当知变通。今贤侄这等贫穷,权将这银去做本钱,倘后日发达,再择佳配,讵不善甚?何必执一?”康梦鹤道:“岳父,非此之意也。岂不闻自古英贤多磨挫,大困之后必有大亨?我学成满腹文章,胸罗象数,气吐云霞,思入云中,今虽因抑,譬鸽未羽,不日定奇锦标,奋力一击,万里之遥,岂藩篱之鷃所能料乎?”蔡斌彦道:“不必夸口,做过才是。如我当日数百盟兄弟,只得我一名侥倖,官正未易做也。”梦鹤道:“岳父这等说是欺儿日后不能成名乎?就将今日来论,你虽区区做了一个武夫,岂遂能胜我堂堂一书生乎?即我之家风,有不若你乎?抑我之品诣,有不若你乎?”斌彦艴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