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投靠贾府,也深替湘云怜悯。说道:“我们姐妹一辈的,不料都如此薄命,还是三妹妹将来或许有些福泽。”言毕叹息不止。又说起:“在宫里听说姐妹们结社做诗,非常眼热,好容易到了这里,你们若再起社,千万算上我。”宝钗道:“可惜我们没两天耽搁,若住长了,有娘娘领头,大家都做诗,可就热闹了。”宝钗、湘云又坐了一会儿,方才告辞。
回至赤霞宫,见了贾母。又到园子里去寻香菱,也谈得甚久。香菱和宝钗谈些家事,又惦记她的哥儿念书。宝钗道:“今年也附在我们家学里,和蕙儿、权儿都在一起。”香菱方才放心。随后又同香菱去访妙玉。妙玉从前和宝钗、湘云就说得投缘,她自从见过地狱真相,也不似从前那样怪僻。此番相见,分外亲热。大家煮茗清谈,无非谈谈诗,说说琴趣,又和宝钗下了两盘棋。不觉天色已晚,贾母打发人寻宝钗、湘云,等着摆饭,便各自散了。
那晚上,宝钗和宝玉、黛玉同回留春院,在灯下闲谈。宝钗说起王夫人悬念甚切,劝宝玉得便回去,安慰亲心,稍尽孝道。宝玉道:“我自出家得道之后,什么事都看空了,只有父母深恩时刻在念,何曾不想家去瞧瞧。一则见面之后,仍旧分离,徒然叫太太添一番伤感;二则从前舍亲出家,万分说不过去,有什么脸回去见太太呢?”黛玉道:“不是这种说法,太太不想你也还罢了。既然想着你,你忍心害理不回去瞧瞧,那成什么人了?”宝玉道:“我本来要带仙丹去给老爷太太,你两个既这么说,我就听你们的,明儿送宝姐姐家去,趁便见见老太太,大抵太太训斥一顿罢了。”
一宿易过,次日便是十七,凤姐请客。原日借着旧月赏梅为名,迎春住在那里。她素来懒散,不大会收拾屋子,只得把司棋叫来帮忙,又央求湘云帮助布置。一带梅林到了春季,已结了小小的青梅,却是梅花仍旧开个不断,这是太虚幻境比别处不同的。将近晌午,贾母便坐上了藤轿入园,凤姐、宝钗待先陪着逛了梅林,方至迎春处。见屋内收拾洁净,摆设整齐,前次吩咐挪来的字画已都挂上,笑道:“房子也象人似的,总要打扮。你们瞧,比先大改样儿了。我如今只会说,不会动,若是我来替她布置,还要好呢“
又对湘云道:“从前你祖爷爷的书房堆得太乱了,就得我去收拾,就是那座枕霞阁也是我想出样子来,照着盖的。”凤姐笑道:“别往远里说啦,就是眼下老祖宗住的上房,还不是她老人家见天瞧着扫扫收拾,过十天半个月,总得换个样儿。我们说这些事何必老祖宗操心,我们还办不了,老祖宗总不肯歇着。也因为是自小弄惯了的,老辈说的有一分精神,就有一分福泽,这话真没说错。”宝钗道:“还是凤姐姐跟着老太太学个几成,我们笨手笨脚的,又没有长性,哪里学得上。”
这里大家说笑,宝玉自拿了一本书在梅林底下靠着山石坐着看得出了神似的,落得书上衣裳上全是花瓣。黛玉走过问道:“你看什么呢?看得这么有味。”宝玉笑道:“你猜猜看。”黛玉道:“你有什么好书,无非是《西厢记》、《牡丹亭》、《太真外传》那几种。”宝玉笑道:“这书你没见过的,比那些都好呢。不信,你就瞧瞧。”黛玉取过一看,原来是顾雪苹著的《潜圃小言》,全是一段一段的,每段至多三四行,有许多名言粹语,又象子书,又象语录,却把人情事故说得非常透彻,越看越有意思,不由得就细看下去。宝玉笑道:“如何?你也被它引进去了。”
黛玉笑了一笑,又见山石上还放着几本书,忙问那是什么。宝玉道:“那也是顾雪苹著的,叫做《搜神锁志》,全记的是神仙鬼怪之事。我们的事若叫他知道了,必然要记上呢。”黛玉笑道:“还是别叫他知道的好,若把你那些涎脸的事都给记上,你可怎么见得人?”说着也取过翻了一翻,又道:“今儿横竖看不完的,拿回去咱们空的时候细看吧,老太太那里只怕要摆饭了。”便同着宝玉进屋。
此时香菱和尤氏姐妹以及睛、麝、鹃、钏、芳、藕诸人陆续到齐,花团锦簇的,把那间屋子差不多挤满了,大家陪贾母说说笑笑。正在热闹,凤姐将贾母和众姐妹的席摆在正屋里,另在花隔扇外三间小座落罢了一席,是让睛、麝诸人坐的。那些荤素各菜,都是揣度贾母的口味,亲自调派的。又挑那最爱吃的,送与贾母。贾母笑道:“倒是今日菜合味,前儿吃的那些花儿不过名目好听罢了。”凤姐服侍贾母吃完了,自己才坐下,胡乱吃些。
那天,贾母只在迎春房里歇了中觉,凤姐、迎春等已将牌桌备好,贾母一起来,便凑合成局,至晚方罢。宝钗、湘云晚饭后陪贾母说了一回话,便回明当晚回去。贾母又各人叮嘱一番。黛玉要送她们至荣府,湘云道:“既然二哥哥送我们去,你就免劳尊步吧,横竖我们常来的,过几天又见了。”于是黛玉、凤姐、迎春只送至赤霞宫门外。湘云便再三拦住,睛雯、紫娟、麝月、金钏儿却都送至太虚幻境牌坊外,看着宝玉引宝钗、湘云二人的生魂,飘飘地乘风去了。
却说贾政那天晚上在周姨娘房里歇下,王夫人因春寒尚重,命玉钏儿将地炉中木炭添了一面薰暖绣衾,收拾就寝,朦胧中似乎睡着,忽见宝玉穿着家常衣服,走近床前道:“太太,宝玉回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