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陪坐闲谈。
元妃道:“老太太那天坐的工夫还不小,没累着么?”贾母道:“那天有好戏听,倒不显累,第二天我还去逛园子呢。倒是娘娘招呼我们太周到了,一天也没得歇得。”元妃笑道:“我们看戏的人就多坐一会儿,也累不着,只有宝玉兄弟跑出跑进,累得一头是汗。只望大家说个好,你们还偏要批评他,我看着又是可怜,又是可笑。”凤姐笑道:“他的林妹妹先不肯说好,我们再说好也不中用。”宝玉笑道:“那出戏也是太繁密了,因为要凑凑热闹,就没有细想到。”无妃道:“今儿的灯想必又是热闹的了,咱们到哪里看去呢?”黛玉道:“娘娘那天说要到小琼华,今儿就在阁子上摆席,那里还得看。”
于是贾母陪着元妃,坐了藤轿子,众人一路围随,直到含晖水阁。所过门阑、廊厦、偏缀,灯彩已觉十分富丽。贾母让元妃在水阁坐下,歇息一会儿,然后换坐灯船,向小琼华撑去。元妃倚着船窗,见皓月当空,寒光四射,照着湖水都成了一片银潢。遥望两岸灯影幢幢,楼台花柳隐约可辨,笑道:“这灯也就很可观了。若象那回归省的样儿,不但过于奢靡,而且未能免俗。”
贾母道:“那也是皇家的制度,娘娘没见从前南巡的时候,咱们金陵几个大家都接过驾,那银子真象淌水一样的花去,谁敢说‘可惜’二字呢?”凤姐笑道:“我们王家祖上,就接过两回驾,至今还落下两句口号,说是‘东海缺了白玉床,龙王来请金陵王’呢。”元妃笑道:“若说皇家的制度,管的人可太苦了。我从前在宫里住着,天天瞧见的只是红墙黄瓦、黑老鸹子。到了这里,黑老鸹瞧不见了,也只瞧的是红墙黄瓦。依我的本心,只要搬到这园子里,天天看着真山真水,和姐妹们说说笑笑,比干什么都乐。无奈还有些制度管着,不容我多走一步哪。”
说着看看船中,只不见宝玉,便问道:“宝兄弟呢?”黛玉笑道:“他是坐不住的,在船头上帮着他们撑船呢。”凤姐喊道:“宝兄弟,娘娘找你。”宝玉放下篙子,忙进来。元妃道:“宝兄弟,你盖了这个好园子,也该好好的做几首诗,再找人做一篇记,才不枉这番心力。”宝玉道:“在这里的姐妹们没有几个,虽然做过两回诗,也不过一时遣兴之作,若做记可更难了。只有求娘娘赏一篇鸿文,庶几传之千秋,替园林增重。”元妃道:“我向来不大动笔的,哪赶得上林妹妹呢。”黛玉道:“娘娘何必过谦,那年做的省亲颂,大家都推服的,我们哪做得出来。”一路说着话,那船已到了小琼华。临水一带杨柳桃花映着灯光,分外妍丽。鸳鸯搀着贾母,抱琴扶着元妃上了岸。
走进那函万阁,阁中灯影辉煌。正中摆了一席是元妃的座,侧面一席贾母陪坐,众人的席都在阁子外头。大家坐定,黛玉亲自送了茶。芳官、藕官拿牙笏上来,请点戏。元妃点了仙缘,贾母点的是舟会。当时就在阁外一个小小戏台,扮演起来。元妃、贾母和众人一面饮酒,一面听曲。一时芳官那出仙缘唱过了,便接演舟会,却是藕官主角。元妃道:“这两个听说都是梨香院的旧人,我当日没有在意,只记得有个龄官,唱得很好,如今还在咱们家么?”,凤姐道:“当时因为用不着她们,都打发出去,这两个还是宝兄弟找回来的。听说那龄官在外头唱了两年戏,如今嫁给东府里蔷儿了。”元妃道:“蔷儿是珍大哥抚养大了的,为什么不正正经经娶一个,倒要她做正配呢?”凤姐笑道:“娘娘不知道,如今的风气都要娶个女戏子,或是唱曲的,才算是阔。正配不正配他们倒不讲究。”
坐至半席,元妃诗兴忽发,命抱琴取过笔砚来,一挥而就。笑对众人道:“我生平不娴气文雅,聊以记今夕之聚。”宝玉连忙接过来,与大家同看,原来是五律一首。写的是:
元夕会真园宴集即事
名园钟瑞气,嘉序接芳尘。
人拟莲池宴,花留阆苑春。
华灯辉绮席,宝月丽琼津。
咫尺重闱近,何辞驻辇频。
黛玉和宝玉首先赞美,迎春、凤姐等也都随声附和。元妃笑道:“我不过抛砖引玉,林妹妹必有佳作,不负胜游。”黛玉不免谦逊。贾母道:“若是做诗,咱们园子里还有两个诗人,但是外客,不便冒昧邀致。”元妃问是何人,贾母便说出香菱、妙玉。元妃道:“早知道这里还有禅庵,应该先去拈香才是。此时何妨邀她们都来一聚呢?”宝玉忙命侍女们分头请去,自己也自构思和作。
少时,迎春和诗先成,呈与元妃。元妃看是:
恭和元夕会真国宴集即事
迎跸春风近,名园绿水前。
莺花开绮序,灯月会华筵。
略分情尤重,承欢景正妍。
赏心欣此夕,咫尺是云天。
看完了递与黛玉道:“你瞧,二妹妹不大做的,也比先长进多了。”黛玉正看诗,香菱、妙玉已随着侍女进来,同向元妃见礼。
元妃向妙玉道:“妙师诗名心佩已久,未得领教。”妙玉含笑道:“方外畸人焉知风雅,娘娘未免过奖。”香菱和元妃本是初见,黛玉说起她从前学诗之勤,近来进境之速,元妃非常喜欢。又问知是宝钗的嫂子,也略问薛家情况。黛玉将元妃、迎春的诗给她们二人看了,便自去吟哦。这里元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