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钗瞧见了便道:“什么时候了,还不哄他去睡。”碧痕道:“哥儿说的要等奶奶家来才睡呢。”奶子道:“奶奶看我们哥儿,这么点大就懂得这些道理。将来大了,还不是赛过他哥哥么?”宝钗换了家常衣服,抱着哥儿,哄他说笑一回。然后安歇。
到了中秋节,贾府仍照着老规矩,自有一番庆贺。却因贾政、贾兰都不在家,老姐妹们人又少,大家鼓不起兴致,只在荣禧堂摆个家宴。王夫人领着众人拜了月,便团圆入席。比往年却添了李纨和梅氏母子,连蕙弟兄都算上,也坐得满满一桌。坐到半席,哥儿们都困了,由奶子们哄着去睡。王夫人本不喜饮,坐乏了,也先自出席歪着。一时席散,李纨、宝钗、湘云同回大观园去。
出了上房院子,只见月光如水,庭阶明澈。便叫丫鬟们息了提灯,慢慢的闲步赏月。走到园门口,听得值班媳妇在屋里咭咭呱呱,说得起劲。宝钗是个有心眼的,悄悄的叫大家放轻脚步,听听他们说些什么。只听一个人说道:“从先都说那镇山太岁厉害,哪晓得这几个巡海夜叉比他来得更凶。如今连一分一毫都要算尽算绝,真叫咱们吃西北风了。”好像是钱荣媳妇的口音。
又有一个人说道:“他们开口闭口,总说是老祖宗手里的规矩。那老祖宗是什么时候,数到现在至少也有一、二百年了。家里外头的情形和从前都不一样,还按着老辙儿走,哪里行得去呢?”像是郑好时媳妇的口音。又听钱荣媳妇道:“别的不必说,单就银钱上说。从先一两银子换多少大个钱,如今只换多少钱?那些物价也跟着长高了,还按老价钱买东西,人家肯赔着本卖么?”
接着又是郑好时媳妇说道:“我最恨的是姓吴的,姓林的,不拘大小事,都要把合着,任什么人也不能出头说话。在这里就挨到白毛,也没有上进的路。别说当了大军机,就是当了皇上,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?”李纨听到这里,拉了宝钗一把道:“咱们走罢,听那些不相干的话做什么?”
一路走入园中,月亮更好,满地下花荫树影,就像水晶池子里浮着许多荇藻。三人便在沁芳亭坐下,一同玩赏。湘云道:“如此好月,你们尽去听闲话,岂不傻气。”李纨笑道:“自来当家人是个骂档子。凤丫头挨够了,如今该轮着我们,这也是免不了的。”宝钗道:“既当家,就得拼着挨骂。他们嫌那老规矩,要想改动,也非只一人一事,我耳朵里都装满了。固然老规矩也有不合时的,可是从祖宗手里行到如今,不大出毛病,咱们看了几天的家,希利花拉都改了,一定要落下不是的。”李纨道:“落不是还是小事,祖宗手里定的规矩,其中都有深意。我们聪明才力,哪赶得上老辈。改好了不过如此,万一改糟了,上了他们的也还妥当。”
王夫人又问如何得着环儿的下落,贾政才把详情说了。原因贾环那回盗卖东边庄地,随后贾琏去了,将庄产设法追回。本要扣留贾环的,无如他消息灵通,前两天便已逃走。一向躲在鞑靶部落,替酋长暗做军师,鼓动他们造反。又结合许多马贼,和官军对抗。见过几仗,未能得手。新近那些部落酋长因朝廷平定邪匪,畏威怀德,情愿服罪归诚。皇上大度涵容,准他们仍充藩卫。贾环在那里藏不住了,便单身逃回东边,被卡伦兵扣住,押到将军衙门。幸亏那驻守将军,知他是贾政之子、贾兰之叔,又和贾府素有交情,只把他暂时软禁,一面专信通知贾兰。
贾兰得信,回明贾政,赶即打发人去,将贾环领回,交与包勇安置看管。就是贾政回京前两天的事。当下众人听了,莫不欣慰。探春道:“我们初意,就想把环兄弟圈住,偏被他走掉了,闹出许多乱子。实在还是圈起来妥当。”王夫人道:“我们也但愿环儿如此安顿。他也不至在外头闯祸,老爷也省得悬心。只是环儿这么大了,给他取个媳妇才是。”责政道:“他那贼头贼脑的,好人家的女儿谁肯给他糟蹋。将来只可就东边将就对个亲罢。”
一时吴新登上来回道:“衙门里司务厅,来请示正堂哪天到任。”又将门簿呈上,那上头写着一般勋旧世交来道喜的,已有几十位。还有治国公、安国公、史靖侯、锦乡伯几家,要共同送戏,凑个热闹。贾政一概摈谢,只吩咐明日到部,后日上陵。又有小厮们回道:“薛家蟠大爷、蝌二爷求见。”
贾政因那年抄家,薛蝌格外关切,便命请至外书房相见,自己随即踱了出去。蟠、蝌二人见了,忙即下拜道贺。贾政连忙扶起,先问了薛姨妈的好,又问他们弟兄们近况。薛蟠道:“侄儿上回随同龙武中军平定近畿乱事,由都司职衔保了游击,现仍在神策府当差。舍弟侥幸中举,新近捐了主事,尚未分部。将来若分到姨夫属下,就叨庇多了。”
贾政道:“二世兄气宇清华,将来还要高发的。若说在工部当差,熬到出头可很得一番火候,只我便是前车。”薛蝌道:“侄儿家寒,本要捐外官的,自揣不是吏材,平素学问也不够,因此想就个京曹,或者有读书之暇。”贾政道:“宦海风波,我是经过的。若非万不得已,那外官还是不做的为是。”
又对薛蟠道:“大世兄近来老成多了,可见‘历练’两字是不可少的。”薛蟠道:“侄儿是个粗人,自小不知天有多高,地有多厚。想起从前所做所为,真不是人干的,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