黛玉叫他,问道:“你往那里去了?”五儿道:’“我合大奶奶说话去的。”黛玉凝神一想,因紫鹃不在跟前,便拉了五儿,走进里间,掩上房门对五儿道:“你很为我的事经心,你又是我心上的人,我合你说了,千万不可告诉别人。”五儿道:“天理良心!这是什么话?如何漏泄?姑娘只管教给我。”黛玉道:“你方才合大奶奶怎么说?”五儿道:“我说姑娘之意,他此时虽生犹死,姑老爷、姑太太虽死犹生,估量着都要姑老爷、姑太太作主。就说到这句止了。”黛玉点点头,向五儿道:“你可知道?大奶奶若将此话去回,无从着实。须要大老爷写封书,焚寄我家老爷、太太才妥。”一面说,泪流不止。又叮嘱五儿:“这话千万秘密,不可泄漏。”
  五儿随即又找李纨,恰好二人半路相遇。五儿忙道:“大奶奶上去回过这话没有?”李纨道:“没有,正要进去回。”五儿道:“倘若老爷、太太说:人与鬼阴阳阻隔,如何相通?我的小见,竟作奶扔的主意,请那边大老爷写封书子焚与姑老爷合姑太太,估量着必有灵验。”李纨道:“你这主意很好,就这么着,我去说。”一直来至上房,贾、王夫人正在商量。李纨将黛玉之意告诉出来,贾政捻须沉吟。李纨道:“林姑娘要姑老爷、姑太太作主。人鬼殊途,何能会话?必须请大老爷写封书启,焚寄姑老爷、姑太太,估量该有灵验的。”贾政喜逐颜开,忙说:“你这主意很好。”
  李纨本来诚实,公婆前说话,不敢欺瞒,忙说:“这是五儿的主意。”贾政问:“五儿是谁?”王夫人道:“先在宝玉屋里,因为林姑娘回过来了,叫他在那里伺候伙食。”贾政道:“谁问这些事?只问他是个什么样儿。”王夫人道:“若论模样儿,很俊。大众丫头再没有比得上他的。老爷到宝玉屋里,他伺候老爷吃过茶的。”贾政点头道:”原来就是他。我从前原说过,选中两个丫头,一给宝玉,一给环儿,给宝玉的就是他。这丫头很伶俐聪明,心地又好,妥当之至,从前不是在过老太大房里的吗?”王夫人道:“他进来未久,何曾在老太太房里过?”贾政道:“几年头里,我就见他在老太太屋里。”王夫人道:“实在没有的事,不要是老爷认错了人。”贾政道:“丝毫不错!这么着,快把五儿找来我瞧。”
  五儿听唤,心内惊慌,’来到这里。贾政见了,对王夫人道:“可不是他!是谁呢?”王夫人想了一想,不觉笑道:“老爷几年前看中的,可认定是他?”贾政道:“很是的,一点不错。”王夫人道:“老爷到底错了。几年前选中的,那叫晴雯,姓吴。这叫五儿,姓柳,另是一个人。他两人原很像。”贾政诧异道:“这么怪俊的样儿,竟有两个吗?我却不信。他两人竟是一个模子印下来的,真正奇了!再把那晴雯叫来比一比,瞧到底可有差别没有?”王夫人道:“晴雯久已死了。”贾政连连叹道:“怎么?那个好孩子是什么病死的?”王夫人道:“是女儿痨。”贾政道:“病了几时?怎么不认真替他医治?”王夫人道:“起病时就把他挪了家去,两天就死了。”贾政道:“头里我留心看去,那孩子说话、做事都好,不像个短命的。就把他挪家去,无人照应,生生把个好孩子糟蹋死了。可怜!可惜!也罢!我看五儿这孩子见识很好,模样不用说,竟把他当个晴雯,给宝玉收在房里,也是一样。”
  比时有人指点五儿,向贾政、王夫人磕头,把个五儿臊得脸泛桃霞,喜得心含兰液,又到宝玉、宝钗前磕了头。宝玉这一喜如从天降,正待合他说话,五儿已赶回去了。宝钗不甚介意,独有袭人着实酸楚。
  五儿回来,黛玉见其面红羞涩,因问道:“老爷叫你何事?”五儿便把贾政将他错认作晴雯,王夫人一一辩明,都告诉了黛玉,只未说出已将他给了宝玉。黛玉道:“老爷将你认作晴雯,你脸上为什么害臊似的?只怕还有别的原故。”五儿心想:“量瞒不过他,他又系眼前的二奶奶。”只得又向黛玉磕头。黛玉忙拉住道:“这是怎么?”五儿含羞满面,低低说道:“老爷把我给了宝二爷做房里人。”黛玉因见五儿磕头,又听了这句话,,自己倒臊的更不可解。五儿道:“往后,我可长长远远的服侍姑娘了。”黛玉道:“晴雯妹妹原很好,可怜被人害了。你今日既替了他,将来别忘了他。”五儿道:“晴雯姊姊原待我很好。那年我初进来逛园,他拉了我,站在蜂腰桥上,对池子里照影儿,咱们喜欢的了不得。他说:‘我合你竟算同胞姊妹,只怕还不能这么一样。’后首撺掇着二爷,要我进来,原是他的主意。我指望进来了,合他长远在一块儿。偏偏天老爷不如人愿,可怜他出去的那一天,我替他送东西去,那夜就没了,我狠狠的哭了几天。”说着满眼淌泪。黛玉道:“你也是个多情的人,咱们是有情人遇有情人。你且歇歇去罢!”
  再说贾政去见贾赦,商量黛玉的事,请贾赦写书焚与林公同贾夫人。贾赦道:“若论卜神问鬼,乃巫家之术,成何事体?然而两玉儿既得重生,暗中定有鬼神呵护,焚书寄柬,是或一道。据两玉儿的造化,甚至于唾手可成。这一层是谁的主意?”贾政道:“珠儿媳妇说,是个丫头五儿的主意。”贾赦摇头道:”丫头们胸中何能如此?这么办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