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晚年交好运,难道一生是这般?虽然无子现有女,大女婿已入黉门可望官。他
  登甲第大家幸,半子之劳有靠山。”秀才说:“未来的事先莫讲,目下的饥寒怎么耽?” 素
  娘说:“若依孩儿愚拙见,耐性宽心听自然。徒劳无益伤身体,多虑多愁疾病添。人口平
  安便是福,我劝爹爹且耐烦。苍天必无绝人路,儿还有,针指生活几百钱。明朝还可一
  日用,且待我加工细作不偷闲。”秀才听毕长吁气,又是伤心又喜欢。夫妻父女正讲话,
  忽听门外有人言。

外面招呼:“黎相公在家么?令弟寄了书信来了。”秀才连忙答应:“来了,来了。”遂出房开门观看,原来是左邻徐明,从京中买卖回来,带了黎德让一封书信,三十两银子。老秀才欢喜不尽,拿进房中,与他母女观看。笑向陈氏说道:“怪不得女儿方才说天无绝人之路,果然来了这点接绪。我儿真是聪明之见。”陈氏说:“且看看书上有什么言语。”老秀才忙叫素娘点灯,偏偏灯里油少,昏昏暗暗,看不真切。取过眼镜儿带上,慢慢观看。书中大概:自别兄嫂,倏忽数裁。殷勤贸易,颇得利益。积得五六百银,今与仁义当贺财东合本,更觉兴隆。因思兄嫂侄女,两地悬隔,甚属不便;再者家中无甚产业,莫如携眷来京。一则骨肉完聚;二则京中人多之地,可与二侄女择选乘龙;三则弟室尚虚,请兄嫂来京共议姻事。先租房一所,暂住家眷,到时再买。下写“弟德让拜寄。”内夹路程单一纸,上写“到京东华门往西一直走两箭远,问水月庵馒头小铺对过坐北朝南三间小房便是。”老秀才一面念,一面说:“很好,好,好!我正要离了这穷家呢。”陈氏说:“我想着也好,就只舍不得大丫头淑娘,这一去不知几时方得见面。”说着掉下泪来。秀才说:“到底是妇人家的见识。方才劝我还说的是很明白的话儿,这回就糊涂了。自古道:女生外向。大女婿有时得中了进士,选了别处远官,带去上任,咱们难道还留下女儿不成?上京后姑爷服满一定也上京会试,万一作了京官,只怕常在一块儿守着的日子还在后头呢。”

  一夕话,说得陈氏心安意乐,於是把那银子换了,三口儿置买棉衣行李。将房屋租与邻舍,几件粗家伙也都变卖了。雇了一乘车子,择了吉日,拜辞了亲友,女儿、女婿都来相送,翁婿母女姐妹彼此洒泪而别,登车上路,离了山东,竟奔东京大路而来。

    行程正遇残秋后,荒郊一派景凄凉。但只见,万木凋残飞败叶,百草经霜颜色黄。
  冷凄凄金风透体离人醉,悲哀哀碧天云外雁成行,哗啦啦小桥流水银波细,幽雅雅篱边
  菊绽送清香。一阵阵旷野无人狐兔走,荡遥遥钟声远寺韵悠扬;叫喳喳林中野鸟争巢闹,
  乱纷纷飘渺天丝素线长。见几处田野收割农忙事,携妻带子运新粮。见几处重楼瓦舍垂
  帘幙,纱窗笑语隐红妆。见了些村妇门前抱幼子,大朵红花压鬓旁。宿了些荒村野店茅
  屋小,走了些崎岖颠险路羊肠。过了些州城府县庄村镇,经了些寒暖饱饿共风霜。涉水
  登山非一日,十月初旬到汴梁。

  进得城来,但见人烟辏集,铺面鲜明,到底是兴隆之地,那一派热闹,言之不尽。老秀才下车,拿着路程单儿问至水月庵来,果见路南有座馒头小铺,路北一所房子,街门锁着。陈氏用手指着说:“相公,想必就是这里。”秀才说:“为何锁着门?”素娘说:“叔叔一个人,想是在当铺去了,这房无人看守,自然是锁着。”秀才说:“等我问问,自然明白。”

  正说至此,只见馒头铺中走出一个老者来,望着秀才说:“这位相公想是山东来的,贵姓黎么?”老秀才陪笑拱手道:“承兄下问,小弟正是山东来的,寻找舍弟。”老者说:“且请少待。”遂回身进铺,手拿一对书子回来,向秀才道:“令弟昔年到此,与弟萍水相逢,相交甚厚,拜为兄弟。近与仁义当财主贺新合本,十分利益。不意自前月偶感风寒,患病在床,就在这新房内调养,请医服药,都是小弟过去伏侍。他在病中眼睁睁只盼兄嫂早到,连我也替他着急。不料延医罔效,祷祝不灵,於本月初三日病重身故。临终以书付弟,伺兄来时,千万交付。令弟还有些被褥、衣服、鞋袜等物,都在弟处收存。”老者话未说完,秀才浑身乱抖起来,顶梁骨上轰的一声,魂灵不知飞去多远。

    老秀才,大叫一声“疼死我,”跌倒尘埃直挺着。陈氏素娘黄了脸,母女双双跳下车。
  一边一个忙扶起,捶胸呼叫泪如梭。只见他面如金纸唇如靛,气闭眉垂二目合。那老者
  铺中忙把姜汤取,牙关轻橇与他喝。慢慢苏醒多一会,老秀才,性定神归又转活。恸泪
  纷纷朝下掉,浊痰吐尽口嗳哟。翻身站起双足跳,又是哭来又是说。叫声受苦的亲兄弟,
  “你半生枉自受奔波。可叹双亲辞世早,你哥哥少算无能命运拙。跟着我苦读书来熬岁
  月,耽饥受冷数年多。可怜异乡苦挣无帮手,劳心劳力自张罗。可敬你手足情深明大义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