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自己外行,不敢答应,又去请教周先生,说是姓史的好,他住的地方,在宅子的北首,北方壬癸水,水能生木,是有益的。因此赵泽长就请了史先生,择日开学,先生看着东家财主,也想靠靠福,却很巴结,无奈桂森质地太笨,认了一个字,倒忘了两个字,又兼赵泽长夫妻护着,惟恐委曲了孩子,不容先生认真。先生起先一团好意,也就无处去用,也只是护着饭碗子要紧,格外随和,捱到了年,算了束修,又到别家去了。赵泽长只得又请一位,混了一年,也是如此。有时先生说了一句,桂森哭了进去,奶奶就要派人来说先生不是,好容易,三四年功夫,巴斗大的字,也认得了一担。赵泽长只是护着儿子,骂先生没有良心,误人子弟,幸而我的儿子是好八字,不怕的,要不然,真叫这般教书匠害死了。现在急也无法,料想总有一窍通百窍通的日子,因此就把念书的事,松了下来。
那年桂森刚刚十岁,赵泽长夫妻,都是六十一岁了,便趁着这个挡儿,请了几桌客,又把本家都请了来,坐在厅上,因为奶奶向来没有人缘,所以本家里,单只来了一班男客,女客是一个也没来。当时落了坐,摆上酒来,赵泽长先说了些闲话,跟着赞他儿子的相貌好,八字好,又叫人把一张单子贴在墙上,任凭众位去看,省得我说,这单子就是有名的周铁口周先生开的,他虽不是皇帝,却是金口玉言,从来不错的,你们别看桂森小,将来还要占他的光哩。本家里听了,也有同声夸赞的,也有默默不言的,其中有一位叫赵恩普,是个童生,与命理上也会嚼说几句,就忍不住,走到墙边来看,只见是张大红贴子,写着年月日时、伤官七煞等字,又有流年的甲子一大排,后面便是长篇一大段,写着命立子宫,天奎坐守,府相朝垣,又喜身居紫薇,左右辅弼,乃大贵之造,文昌化科,天才合命,主有子建之才;长生在命,天寿对照,主有大舜之寿;身临福德,又来福德,主有子仪之福。再查命宫,时德当权,天瑞对照,主福寿绵长;夫妻宫,金举高拱,吉曜居垣,主既美且贤,兼有内财,百年偕老;子息宫,同梁得地,续世朝宗,主有八子;财帛宫,天财到宫,母仓得禄,主千仓万箱;疾厄宫,解神照临,龙德会合,主壮健无厄;迁移宫,圣心普护,诸吉星回环拱奉,主居家出外,无不相宜;奴仆宫,有丰厚生意诸吉星,主多纪纲之仆;官禄宫,禄马同临,将星佩印,主居官极晶;田宅宫,三合六合,天仓人仓,主多恒产;福德宫,紫薇对照,天富居垣,主福寿延长;父母宫,日月双明,椿萱并茂;兄弟宫,大耗四废,独木无林。又查大限,幼年享有荫下之福,无灭无厄,功名显达;壮年一派吉运,名高斗岳,利满仓箱;老运更美,九重诏锡,百岁筵开,子贵孙荣,一门昌盛,可为欣贺等语。赵恩普看了一遍,笑了一笑道:“真是好命,也真亏他编派的,这可真是有一无二的了。”赵泽长道:“可也只有周先生能算得这样仔细,我这里有纸笔,你可要抄一张回去细细的看?”恩普道:“这么长的一篇,抄抄也费事,我也晓得了。”
泽长道:“你那里会记得许多。”恩普道:“记是记不得,不过百句并十句,十句并一句,一句并一个字,是好罢咧。”赵泽长道:“周先生说他算的命,从来没有差过,但愿他这个,也不错就好了。”恩普道:“听说念书还好,念到什么书了?”赵泽长倒不提防他问这一句,心上有点发急,勉强的回答道:“先生书房里功课,我却未曾去问过,可不晓得念的什么书。”
刚刚那位教书的先生坐在第五席上,听见这边说话,不由的嘻的一笑,上下嘴皮,动了好几动,想是要说话,又缩回去的光景。恩普看见,便顺着他走了过去,搭讪着问他名姓,又有泽长替他说明,是这里的教读先生。恩普随即承着上文,顺了过来道:“学生念什么书了?光景也好对个把对子,做两句小诗儿罢!”先生摇摇头,笑了一笑,也不回话。泽长一旁看见,心里颇不受用,急嚷着“我们大家干一盅罢”,这才把话岔开了。
吃不到三杯酒,奶奶早已打扮了桂森出来,叫他替老子磕头,就便替叔叔伯伯见个礼儿,桂森走到门口,站住了,再也不动。原来桂森长到十岁,从未见过陌生人儿,故此看见人多,他早呆呆的站着看,一步不肯动,后面抱红毡的一个老奶奶,推他上前,他只是不理,大家看见泽长的儿子出来,便大半站起来说“恭喜你”,也有抓瓜子的,也有抓花生的,也有抓水果的,纷纷都跑到桂森面前。其中却有一个冒失鬼,名字叫赵友道,走上来扯扯他的手,又去摸他的头,又要弯着腰去抱他,桂森就格外发急,哇的一声哭了出来。赵泽长大惊,连忙喝退友道,哄他进去,又端了几盘果子,交给老奶奶带进去,哄他不要哭,如果不成,还是砸红碗给他听罢。当时大家都觉得扫兴,赵友道也格外无趣,正打算借句把话走开,早听见屏门后头,骂了出来,大众听了发楞,说时迟,那时快,已到了屏门后了,这才听见骂的话,是那里来的野种,也来冒充本家,跑到人家家里,灌上些黄汤子,吃上些面,就应该鸦雀无声,悄去挺尸罢,又来混充什么伯叔哥哥的,我家里没有这些杂种,都给我滚出去,叫他小心着,我儿子做了官,一个个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