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回 侠史华陈尸燕市 智虎臣计袭济南
  却说史华把郑虎臣说反了蒙古王一节,诉说了一遍之后,因见左右无人,又说道:“前回师怕和我师傅,分头到汴梁、江南那回事,到底为着甚么来?”
  胡仇道:“你这个问的奇怪,难道你不知道么?”史华说:“我知道不过是为民除害罢了;然而今日害民之政,比那个厉害的还有呢!”胡仇惊道:“草菅民命,吞没赈款,这个害民,是了不得的!不知还有甚事比这个厉害?”史华道:“草菅民命,吞没赈款,不过是一个人做的事,害的是一处地方。比方他派了个好人去,便不至如此。他此刻中书省立了个规措所,名目是规划钱粮,措置财赋,其实是横征暴敛,剥削脂膏。把天下金银都搜罗到他处,然后大车小载的运往蒙古。这里却拿出些绫绢来,写上几个字,用上一颗印,当现钱叫你们使用,叫做甚么钞法。我们中国统共能有多少金银,禁得他年年运回去,不要把中国运空了么?”胡仇道:“这个果然是弊政,比那个厉害。你既然说得出来,必要有个处置之法。”史华低头不语。胡仇道:“你此刻在哪里?到底做些甚么事?”史华道:“此时不便说,我也不敢说,说出来辱没了我师傅,只要久后便知。我此刻还有事,不能久陪,暂且告辞,改日再来领教吧。”说着辞去了。
  胡仇不胜纳闷,想着他那闪闪烁烁的十分可疑,想过多时,只得搁起,连日仍然在外卖药。忽然一天传说元主回京,跸路清尘,所有一切闲杂人等,俱要赶绝。胡仇卖药摊,本来设在正阳门外,此地为跸路必经之所,这一天清道,便被赶开。一连三天,不能作买卖。
  这一天传说御驾已过,仍旧可以摆摊了。胡仇背了药箱,走出寓门,忽然听得街上三三两两的传说:“中书府出了刺客,好不厉害!”又有人说:“统共不过二十岁上下的人,便做刺客,怪不得把自家性命也丢了。”胡仇听了,十分疑怪,怎么这里居然也有同调,既然能行刺,为甚又把自家性命丢了?
  正在胡思乱想,忽见迎面来了个老者,像是读书人打扮,在那里自言自语道:“杀人者适以自杀,不度德、不量力,其死也宜哉!”胡仇向他打个稽首问道:“请问老丈:这不度德、不量力的是谁?”那老者道:“道人有所不知。我们这里一位卢中书,昨夜被所用的一个小家人刺杀了。那小家人刺杀主人之后,知事不了,即自刎而死。此刻陈尸教忠坊,招人认识,如有能认识者,赏银一百。你这道人何妨去看看,如果你认得他,包你发一注横财。”
  胡仇听了,谢过老者,径向教忠坊而去。到得那里,只见围看的人,十分拥挤,胡仇分开众人,挤了进去,只见陈尸地上,旁边插了一支木杆,挂了赏格。再看那尸身时,不觉吃了一惊,原来不是别人,正是史华。心中惊疑不定,旁观的人,议论纷纷,有笑的,有骂的,有叹息的,忽然人丛中跑出一个人来叫道:“老四:你看这个字条儿。这是今天早起,官府相验,在他身上搜出来的一张字,拿去存案。我方才到衙门里去,问书吏抄来的。”
  说罢,递过一张纸。这个人接在手里,展开观看。胡仇连忙走近一步,在那人背后一望,只见写着:“卢世荣暴敛虐民,万方愁怨。吾故隐身臧获,为民除害,欲免拷掠,故先自裁”云云。胡仇看罢,不胜叹息。便不去卖药,背了药箱,仍回寓中,暗想:“好个有志气的史华!因为他师傅说得他一声腼腆没用,他便做出这一场事来。怪得我问他做甚么事,他不肯说,说怕辱没了师傅,不知你肯降志辱身,做这等事,正是为人所不能为呢!此时卢世荣家,不知乱的怎样,今夜我不免去打听打听。”
  于是挨至夜间,穿上了夜行衣,飞身上屋,向中书府去,只见宅门大开,灯烛辉煌,大小家人,一律挂孝,中座孝幔内,停着尸灵,妇女辈在内嘤嘤啜泣。廊下左侧厢,有一条夹弄。胡仇在屋上越过夹弄,望下一看,却是另外一个小小院落,一明两暗的三间平屋。内中坐了七八个门客,都在那里高谈阔论:一个说:“陈尸召认,是白做的;就是认得他的人,也断不敢说。”
  一个说:“为甚不敢说呢?现写着一百银子的赏格,谁不贪银子呢?”一个说:“我们做官的,往往言而无信,早就把人家骗的怕了,这是一层;还有一层:他认得的说了出来,不怕我们翻转脸皮,说他是同党么?”一个说:“不错,不错。若说认得,他在这里当家人,我们都是认得他的;不过都只知道他叫琪花,不知他的真姓名,所以要陈尸召认;倘有人知了他的真姓名,不免又要向他追查家属;家属拿到了,还不免要他当官去对质。谁高兴多这个事呢?”一个说:“这些闲话,且不必说。今日我到丞相府去报丧,并请博丞相代奏请恤典。闻得博丞相说:这恤典两个字,且慢一步说。闻得陈御史还要和我们作对呢!去打听要紧。”一个说:“人都死了,还作甚么对?这又是琪花的余波。这么说快点打听才好!”说着便叫了几个家人进去,问道:“你们谁认得陈都老爷宅子的?”内中一个道:“小的认得,他住在南半截胡同路西,一棵榆树对着的一家便是。”那门客道:“那么你明天情早就去打听,陈都老爷明天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