纵有丹青画不如。
  杜小姐立在阶除,说说笑笑,徘徊了半晌。顾谓彩燕道:“虽则水蟾可爱,怎奈冷露欺人,进房去罢。”众丫鬟遂一哄掩门而进,但撇下半庭香露。顷刻间,已是重扉杳隔。谢宾又凝坐移时,便即将窗锁闭,慨然叹息道:“小姐,小姐,你自有众鬟簇拥,何愁寂寞。却怎知独眠孤馆,夜长似岁,何以发付小生。”自言自语的嗟叹了一会,不觉隐几而卧。蒙眬之间,忽闻低声唤响,急忙启扉相问,却是一个娉婷袅娜,二八丽人。仔细看时,原来即是杜仙也。便深深揖道:“深愧谢嘉,才微貌寝。荷蒙小姐错爱,屡以佳章见晤。今夕又获亲降云軿,此恩此德,使小生何以为报。”杜小姐低鬟微哂,徐徐应道:“家严为重君才,兼以年家世谊,所以馆君西席。则妾与君,实与兄妹相若,故特乘此良夜,潜出深闺,拟与足下剪烛一谈,幸勿疑有他意也。”谢宾又笑道:“小生饥渴之思,已匪伊朝夕。今既相会,可谓天从人愿。若使遇而不遇,其如窗前明月何。”伸手挽着仙的衣袂,仙半推半阻。将在绸缪之际,忽闻彩燕厉声叫道:“小姐快来,夫人寻唤不见,正在那里发恼哩。”杜小姐惊得面色如土,慌忙回身就走。谢宾又亦急急的送至扉边,被着门槛一绊,忽然惊醒,乃是南柯一梦。想起梦中绸缪情态,不觉愁怀愈炽。赋得小词一阕,以自遣云:
  昨夜月华满地,亲见兰闺姝丽。真有杨柳轻盈,桃花妖媚。回越寻常,岂浅白深红而已。
  欲把洛神赋拟,翻入巫山梦里。正欲牵幌从容,怜香旖旎,咫尺天涯,恨彩燕将人惊起。
  ---右调《隔溪花》
  其年流贼攻陷全楚,朝廷降旨,起用内外大臣,杜公亮连升三级,以大理寺钦召至京。期限难违,即日束装就道,以俟到京之后,另将家眷择期赴任。当晚置酒,与谢宾又作别道:“老年侄学业已成,今科秋试,决当奏捷。幸获久留舍下,因值老夫俗事多端,失于朝夕请益。今又忽膺内召,虽愧迂儒浅识,只堪于林下栖迟。然以圣恩际重,敢惜犬马之力。但欲相屈贤侄一同北上,一则钦限严促,一则槐黄伊迩,所以留在敝居,且俟夺标之后,再容专人相请。”谢宾又再三谢道:“侄以驽骀下乘,谬荷老年伯破格垂恩。自揣庸愚,莫能图报。兹喜荣膺简命,指日台辅可期。本欲随附至京,以图朝夕省侍,奈缘学道录科在迩,愿俟老年伯荣觐之后,即拟趋聆严范。但骊歌既在明晨,小侄亦不敢再居潭府。”杜公亮道:“非敢屈留,欲使尔之诸弟,获切磋之益耳。”遂向启祥、启祯、启瑞三子道:“我奉简书,不及在家指点尔等入试。故特强留宾又,在□□□□□□明二三场策论,未曾习熟,须要质疑请教,毋得师心自误,以负尔父之望。”于时将及更余,谢宾又不敢久坐,即便起身告退。至晓,同着启祥等三子,一直送到二十里之外而回。不题。
  且说杜小姐,自与谢生诗笺酬和之后,不觉恹恹瘦损,茶饭慵思。待欲潜出闺帏,略寻散诞,因杜老夫妇十分严毅,虽五尺之童,不许步入中堂。即婢婆以至家人妇女,亦等闲不容出外站立。所以时遭拘束,寸步难移。每每坐在绣房,不情不绪,惟把些闲书消遣。谁想使臣忽到,奉旨超迁。自那日杜公亮起身去后,老夫人又值抱病在床,合家男妇,大大小小,恰像老鼠不见了猫的一般,无不纵恣自如,欢喜快活。杜小姐自奉汤药之暇,亦得时时出到园中闲步。一日傍晚,向着荷花池畔,少立片时,既而回到绣房,即事一绝云:
  才上妆楼学画蛾,更从池畔看残荷。
  深闺岂识愁滋味,不道眉尖愁愈多。
  吟咏方毕,恰值彩燕走进房来,带笑说道:“适才打从西楼走过,又被那风魔的谢生扯住衣袂,再四相恳央我转达小姐,要求一见。致我一时恼着性子,将他骂了几句。你道那生痴也不痴?”杜小姐笑道:“劣丫鬟,见不见由我,你何消着恼。我今再写几个字儿,与你拿去回绝了他,省得下次又要胡缠。“便捡出桐叶笺一幅,将那首绝句写上。着令彩燕即时持出,以付谢生。谢宾又看罢,不觉莞尔笑道:“我细观此诗,小姐的芳心已见。然要成就好事,其权全在小娘子。倘若撮合,感恩不朽。”遂信笔立赋一绝,以复仙云:
  荷花始面叶如裙,无限相思只为君。
  纵使投梭欣折齿,痴情原是谢家鲲。
  诗去数日,候着彩燕,杳不复至。
  一夕,月寒更静,谢宾又和衣假寐。忽闻扉外低声唤道:“谢郎,谢朗,天上人已至矣,睡何为哉?”谢宾又自梦中惊醒,听得是彩燕唤声,连忙启扉,延入以问之。彩燕道:“小姐特命妾来,约郎于芍药圃中一会。好事已谐,恭喜贺喜。”谢宾又听说,喜出望外,连声谢道:“虽蒙小姐厚情,实出小娘子嘘荐之力,使小生一闻此信,不觉心境顿舒,变愁为喜。夙昔相思,眷慕之怀,倾于此夜矣。”遂跟着彩燕,趁那星月之光,悄悄步进园扉。由竹径转出荷池,过了小桥,向南数十步,始抵牡丹亭。自牡丹亭转弯过西,又数十步,只见六曲雕栏,珠帘半卷,其内画屏静几,铺设珍奇,即是芍药圃也。谢宾又慌忙促步而进,四围一看,那里见个杜小姐的影儿。急向彩燕道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