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一帘,回廊弓印没纤纤。
鹊声一月檐前断,空复朝朝把镜占。
女读书处为檐香馆,回廊小院,曲折通幽,最宜消夏,女恒招生共读焉。生年虽近冠,红丝尚未定系,意中甚属于女,特无从探消息耳。与女咏吟唱和之际,时露胸臆。女亦知其意,每读《诗经》“梅”之章,辄为敷陈毛郑之旨,讽以宜遣媒妁,介绍者自有月老冰人,由氤氲使者为之主宰,一物不具则不能行,古者贞女大抵如是。盖女于此有许之之心,而无拒之之意,隐然见之于言外矣。生前时曾谱《旗亭》《惊艳》二阕,偶为女所见,笑诘何人。生嗫嚅不能语。固询旗亭在何处,生具以实告,且曰:“当日楼畔相逢者,神情态度,犹可仿佛,今日思之,疑是卿耳。”女曰:“诚然,君眼力固不谬。此为余姨母家,与鸥乡小榭酒楼权隔一河。是时从余之婢为阿曼,今犹识君,谓君时著白袷衣,独凭阑干,翘首临风,思甚苦。是耶?非耶?”生亦笑应之。
生叔湘墀为河南道监察御史,以事奉命出京,便道旋里,与鞠老为同年,昔时诗社中执骚坛牛耳者也。知生出鞠老门下,甚喜,询生何以不婚,生遂乘间为叔直陈颠末。叔曰:“此亦何害?当为汝往求,以成厥事。”使往,鞠无异说。遂择吉日纳币成礼。以太湖有风波之险,赁屋吴门为青庐焉。却扇之夕,见者尽惊其美。一对璧人,称为嘉耦。后生联捷成进士,终不出仕。谓人曰:“对名花,读异书,此乐虽南面王不易也,何必浮沈于宦海哉?”闻者服生高见为不可及云。
王莲舫
丽裳,字星娥,良家女子也。少居苏州葑门外之甫里村。父固名下士,家赤贫。女长,冶容丽质,皓齿明眸,独冠一时,倾其侪偶。其舅唐鸣球,精申韩之学,为幕府上宾。一见女,甚赏之,谓女父曰:“君僻处于兹,蹄涔之水,岂作波澜,欲择佳婿,亦綦难矣。不如随我至武昌,当代为觅嘉耦。”女父许之。女遂依于舅家。妗氏无所出,甚爱之。刺绣裁衣,无不悉心教导,以是女红精绝,号为“针神”,人皆疑是薛夜来再世。
女舅固为制府刑名正席,兼主奏牍,眷属寄居督署。署之东偏,有楼五楹,殊宽敞。花木萧疏,池石幽古,庭中植梅杏桃李四株,相传为数百年物,著花之时,香彻远近。入其室,窗明几净,心旷神怡。有谓楼中曾为狐仙所据,居者辄见怪异。女舅秉性耿直,殊不之信,而居处已久,并无所睹。时制军夫人方欲绣佛,适见女手制,叹其工巧绝伦,亟邀相见。既觌芳姿,倍深倾慕,即令制军言之于女舅前,欲继为螟蛉女。女舅雅不欲攀附贵人,而难却其请,遂诺焉。女自此饰则金珠,衣则绮罗,装束之华,逾于巨室。手绣佛三十六幅,都四万余字,凡阅十有四月告竣;点画工细,波折分明,殆胜笔书,见者疑为鬼工。上之日,遐迩毕集,属官之妻,咸来贺喜,倾城士女,群往观焉,争欲一睹女容,皆啧啧叹为神仙中人。贵阀巨绅知为制军爱女,问字求姻者踵至。有黎佛眉者,大司寇之公子也。性本佻达,藉其父势焰,颇作威福,为乡里所切齿。闻女名,遽遣媒妁来,期以必成。制军转以商之女舅。女舅以齐大非偶对。制军曰:“今已为吾女矣,何害?”竟不谋而受聘焉。女闻之,虽非所乐,然口不能言也。
一日,女偶游佛寺,见游女如云,往来者如梭织。一肩舆最后至,淡妆素服,不假修饰,而风韵娉婷,似曾相识。出舆,瞥睹女,流盼数四,若讶其来之早者。顷之,兰若供伊蒲馔,住持尼妙莲肃女入别一室,而此女亦来相陪,坐近,因问姓氏。女具告之,而亦转询焉。此女自述姓王,字莲舫,小字荷娇,生长吴乡,父母俱在陆墓。己随叔氏至此,需次楚北,官为悬尉,固应官听鼓者也。女见其吐属风雅,知必识字。荷娇自言能诗,且娴八法,并吟其近作。女深爱之,约至署中,固辞。女力挽留,始允焉。自此欢若姊妹,月下花前,共相唱和。
一日,女偶作诗四绝,置于研底,为荷娇所见。曼吟一过,曰:“何忧思之深也!”女诗云:
连朝小雨黯霏微,蓦地轻寒上□衣。
睡起不知春已晚,落花帘外逐人飞。
碧纱窗外月如钩,小阁疏帘惯贮愁。
独坐无人心更怯,黄昏□响上空楼。
对镜无端损故姿,伤春情绪怕题诗。
绣窗无暇朝临帖,为诵金经夜睡迟。
多病工愁强自宽,不情不绪更无端。
枕函晓起偏嫌冷,却是宵来泪未干。
荷娇曰:“观姊近日抑似重有悲者,岂以蓬户胜于侯门,荆布胜于绮罗,虽日处深闺,而无异囚鸾梏凤欤?”女曰:“非也。妹之素性,固喜淡泊而不悦繁华。今日虽处富贵,而跬步辄有约束,如行荆棘中,是以郁郁耳。”荷娇曰:“尚不止是。以妹揣之,当别有在。”因附女耳言曰:“非为姻事欤?”女泪荧然,不作一语。荷曰:“若诚以此,姊请勿虑。妹可略施小术,李代桃僵,姊亦可金蝉脱壳,从此逝矣。”女请其术。荷娇曰:“但求于从媵婢中多增一人,临时即能为力。”因于诸鬟中择一眉目姣好者,日为之施朱粉,理鬓发,以缣迫袜双趺,使之纤小。授女以符咒语,俾习隐形之术。学之半月,始得阃奥,偕荷娇往来行走于广众之前,人多觌面不之睹。荷娇喜曰:“术已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