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花晨月夕,谁与为欢?嗟芳事之已非,恨流光之甚速,有不自嗟寂寞乎?犹幸我贤妹风雅性成,刺绣之余,留心吟咏,研朱弄墨,聊以遣怀。名花刚谢,燕子初来,幽恨方深,离愁转结,乃复伸纸命笔,寄书远道,有“回首申江,常形梦寐”之语,深情如许,爱我良多。刚午返擢金阊,得睹玉容,深慰渴思,实谐素愿。蒙绮怀之眷注,感雅意之殷拳,爰投诗句,更极清新,知贤妹力研典籍,志切缥缃,不惭咏絮名流,洵是扫眉才子。承惠金钱一枚,椒球一颗,敬藏箧笥,不敢示人。球自常圆,适符佳谶;椒香不歇,历久弥芳。球以椒珠五十九粒结成,不啻同心之结,贤妹慧心妙想,于此可见。是以敬赠佩玉一方,略献葵忱。玉质温润坚贞,不改素节,窃以比贤妹之德;悬诸下体,如见予面,是虽小物,手泽存焉。聚首未几,又复相离,暂为数日之留,弥三秋之想。是有夙因,谅非虚语。十有八日,予即束装就道,弭吴门,虽风景依然,而市廛冷落,名园别墅,顿作邱墟,昔日繁华,不堪回忆,丁令威化鹤归来,不过如是耳。命购象管,长逾径尺,未免不适于用。然自谓晨夕相伴,呼吸可通。外附澡豆一,宫粉十函,足供香奁之用;斑管廿枝,蛮笺百幅,藉以驱使烟云,咳吐珠玉。润泽香膏,堪以沐首;团栾明镜,可以画眉,敬以贻奉,毋或见却。予与贤妹虽聚首无常,而结契有素,自在无言之表。云母窗前,小名曾记;枣花帘下,旧约未删。既作合于异地,复相见于故乡,此其中不可谓非缘也。然予之褊心,更有进焉者,愿以质诸贤妹。从来佳人才士,旷古难并,绝代名媛,多嗟不偶。近如少雯、慧芬,略娴翰墨,擘笺题句,竞相唱和,吾里中传为美谈。而少雯之婿,仅识“之”“无”,不免有彩凤随鸦之恨;慧芬之倩,不能成文,又复早殒。至吾贤妹,才思绮丽,抽骋妍,偶一落笔,便尔斐然;而生小解愁,诗多感慨,其中不无难言之隐。予非敢放言,亦因贤妹之才,为贤妹惜之耳。即如吾两人者,虽为交浅情深,无奈离多会少,天故限之,讵非恨事!予居甫里,妹住笙村,一水盈盈,无由觌面;矧余今日读书海,他年射策京华,帆影一悬,天涯人远,兹时言别,相见无期。言念及此,虽生犹死,岂特江文通所云“黯然魂销”而已哉!予他年苟获一第,亦不复出山求仕,当禀诸堂上,购田十顷,邻贤妹所居之地,赁茅庐三椽,酿秫酒数斛,以供啸傲,庶几挂冠之后,归耕陇亩,得与贤妹相往还。悠悠此心,未知能践约否?倘所愿不遂,则将逃之空门,入于幽谷。苟两人之心自坚,则三生之约可订,是否总在贤妹耳。请以斯言,即为息壤。现在熟梅天气,骤暖骤寒,玉体千万珍重。临笺涕泣,不知所云。
盖生以姻事屡违严命,有冰人至者,辄矫词斥绝之,辗转筹思,无可奈何,故不得已而有此书也。书后又于所馈笔墨笺镜各题一诗:
不与闺人斗画眉,谢家书格笔双枝。
蚕眠细字挑灯写,定有簪花绝妙词。
学写黄庭悄掩门,捻脂弄笔度晨昏。
借将王勃三升墨,写上蛮笺似泪痕。
百幅蛮笺分外明,迷离五色笔花生。
新诗倘有应须寄,不要题诗寄不成。
枣花帘外雨如丝,苦忆妆台临镜时。
别后容光消瘦甚,想应不惯画双眉。
团□月样制偏工,百种蛾眉画不同。
惟愿此身相倚傍,一生常在镜鸾中。
女得书与诗,感生之情深,怨己之命薄,啜泣竟夕,计无所出,念不如一死,以报知己。适有秦公子自李来,李氏之至戚也。玉貌绮年,才华焕发,以十六岁登贤书,名播遐迩。稔知女美而才,欲乞联秦晋欢,特未一睹女容,犹疑婢媪传言,未足凭信,因借探亲为名,实则志在沛公也。李氏处之于内室,与女房仅隔蔷薇花一架,当阳乌已下,皓兔初升,两室灯光,隐约可见,虽容华之相隔,已声影之微通。一日晨起,水晶帘下女正梳头,一婢启窗泼盆水,惊鸿艳影,为秦所窥,觉秀绝尘寰,天人不啻也,不禁为倾倒者久之。遂以求婚之意,私达之李氏。李氏以为女貌郎才,正天生一对璧人也,夜阑枕畔,即与女父言之。女父亦以生才名门第,悉臻上流,几许以国士之目,自谓得婿如此,诚生平快事也,亦复何憾,遂不谋于女,竟诺之,姻盟遂定。文定之日,女始微闻焉,叹曰:“催命符至矣!余此身已许于梁君,宁肯他适哉!事至此,惟有赴地府以成佳耦耳!”夜深人静,尽焚其所作诗稿,而密贮阿芙蓉膏一盒于枕函,曰:“香舆彩仗至门,即饮此以毕命耳。”
时梁生仍客海上。文课之暇,散步豫园,适遇旧友荆门告以女已字人,不日将嫁矣。生骤闻此消息,呆立若木鸡,应对全乖。客察其意,辞去。生飞回苏,见女于蜡梅花下,相视默然,不作一语。女泪眦荧荧,如不胜悲。微吟曰:“他生未卜此生休‘,记取明宵是妾断送时也!苟有一毫辜负君者,有如日!”生欲有言,女母已至。女潜遁去。翌夕,女呼婢沽酒,狂饮不眠。过午,室门不启。破关入视,女卧于床,抚之,玉体已冰。女父莫知女死之由,但洒清泪而已。生哀痛惨怛,几不欲生。旁人睹此情状,莫明其故。顷之,忽不见生,群以为出游散闷。逮暮,觅生不得。或叩生房,双扉已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