尽之际,猛听得两旁笙歌嘹亮,鼓吹声高,那隔船上将士欢呼歌唱,击箸论功。文天祥听了,不觉凄然泪下。张弘范见了,晓得他是触景伤情,便劝道:“丞相不必悲伤,如今国亡君死,丞相忠孝已尽。丞相若能以事宋之心改事今上皇帝,将不失仍为宰相之职。即不然,丞相耻事二君,小将愿奏明圣上,奉丞相于名山胜水之乡,不问世事,隐居以乐天年,做个故宋遗民,丞相也就算不屈节了。难道一定要以死殉国,才算得忠臣吗?”这一篇话说得婉转多情。文天祥听了这篇话,那想逃走图再举的念头虽然不为所动,却也总感他这一片热心,替自己筹躇后计,便凄然答道:“深感将军厚爱,但国亡不能救,为人臣者死有余罪。亡国之臣,亦安敢不念亡国之伤,安然自乐天年呢?今日别无他望,惟求将军速赐一死,便感将军厚恩了。”
说罢,长叹一声,便低下头去。张弘范见了,心中十分敬重他的为人,便也不忍再劝他了。文天祥席终无语,仍旧回到自己舟中去了。这里张弘范便传令三军明日班师,当晚无话。
次日黎明,三军用了早餐,只听得中军里三声大炮冲天,震得山摇水沸,万余只战舰一齐跋碇扬帆,整队出了崖山海口。众三军吹打着得胜军的鼓角,意气扬扬,迤逦向大都进发,一路上真是:阵云生喜气,旗影闪祥光。剑敲兰棹响,人唱凯歌还。
那班师的行程是不定的,一日或走五十里,或走三十里,还有好几日好行哩。
如今且说崖山,自从元军班师以后,那海上浮出的尸首一日总有数千,几乎要把海口都塞住了。这尸首都是那崖山旁义民把他捞起来,在崖山上起了一个极大极大的大坟,把他一齐安葬了。最后一日才捞起帝昺的尸首,却是面色如生,众义民见了,十分伤感,便在帝昰坟旁仍旧用皇帝的礼把帝昺安葬了。可怜一代帝王,便这样冷冷清清地葬在这深山幽谷里,每到禁烟时节,并无飞灰蝴蝶,只有泣血杜鹃。后人有诗以吊之,诗曰:海上孤鸿山上猿,夜深啼断帝王魂;年年春草坟头绿,谁奠君王酒一樽?
前文已毕,撇开不提。却说张弘范班师还朝,一路无话,不日到了大兴府大都,那元世祖便命文武百官出城迎接。张弘范当下和众将带着文天祥一齐入得城来,径到午门外,先把文天祥交卫卒看守了,自己和众将便进了午门,来到朝房等候朝见。此时满朝文武百官也齐集朝房,准备朝贺。那元世祖便当时升了正殿,群臣依着次序鱼贯入朝。三呼已毕,群臣皆叩头称贺,那元世祖也笑吟吟地命群臣立起来,却因要细问张弘范征战的情形,便命内侍设了一座,命张弘范坐下,然后细细问了一番争战情形。张弘范从头至尾说了一遍,元世祖听了非常欢喜,当下便命内侍在偏殿设宴,大宴群臣。张弘范却记挂着文天祥,便连忙奏道:“今有宋故丞相文天祥,臣因恐圣上要招见此人,故命他在午门外候着,请旨定夺。”那元世祖本来是久仰文天样、张世杰两人的名望,起先听张弘范说,探闻得张世杰已死在海中,元世祖心中还十分痛惜,当下又听得张弘范所奏,便道:“朕今日要与卿等欢饮,不暇招见,明日再带他来见朕吧。”因命内侍把文天祥送到使馆中好好安置他,须吩咐馆人小心守护着,不可有失。内侍领旨,传诏出来,那卫卒们便派人把文天祥送到使馆中安置去了。这里,君臣在偏殿中会宴欢饮,群臣皆进觞称贺,只乐得那元世祖眉开目笑,雄饮高谈。张弘范在筵前因又说起文天祥那忠诚可敬的气概,元世祖赞叹不已,群臣听了也皆十分仰慕,恨不得登时就去会会面。只有那右丞相名叫博罗性成的,最忌才嫉能,他听元世祖只管赞赏文天祥,心中暗暗不服,想道:“难道我们自己朝中这许多朝臣就没一个及得上文天祥吗?何至去称赞那宋朝亡臣。况且他们所说的也不过是赞他的忠诚罢了,等我明日如此如此,面驳他一番,看他忠诚何在。”博罗独自一个在那里腹里打算盘,那旁边群臣却各自高谈欢饮,也不理会得。当日席终,群臣各谢恩退朝去了,元世祖随下诏大封赏那有功群臣,又把那十余万雄师调到各要害处去防守了,不提。
却说次日群臣早朝之后,那受封赏的群臣皆谢了恩,此时张弘范已将文天祥带来在午门外候着。当下便奏明了元世祖,元世祖忙命内待去招他进见。
少顷,内侍引着文天祥来到阶下,文天祥长揖不拜。元世祖留心细看时,果见他人物轩昂,英姿潇洒,面如满月,目若朗星,五柳长须,飘摆胸前,那一股英爽气概现于眉宇。元世祖看罢,心中十分敬爱,便传诏赐座,待以客卿之礼,因问他“志欲何为”,文天祥并无他言,只求速死。元世祖苦劝了一回,意欲封他官爵,文天祥却哪肯受。元世祖元奈,只得命张弘范仍旧把他送到使馆中慢慢劝他。当下群臣退下朝来,那右丞相博罗便约定各大臣,请他们今日午宴,又嘱张弘范午宴时一定要把文天祥带来。张弘范和各大臣皆答应了,便各散去。
到得午初时候,丞相府前车马盈门,各大臣皆纷纷赴宴。少顷,张弘范果然带着文天祥也到了。博罗连忙传命开起重重大门,亲迎到阶下。当时那客厅上便大开了筵宴,博罗故意请文天祥坐了首席,自己和张弘范两人左右相陪;两旁排列着十余桌酒席,各大臣依次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