能合时趋者抄录数十家以供揣摩,此方是有益身心之学。”父亲语未毕,其四子月如,年仅十二岁,三子水如,年仅十五岁.早已垂头思想。
  长子镜如,已十九岁,听父亲一片迂腐之言,暗中窃笑,意谓读书者:“我们村中左右前后,十家九读书,其子弟并不见有好处,何者谓有益身心?若说做八股做得好能作官,眼见我祖老头儿是从未入流捐起,一路路捐上去,是从知府巴巴结结做到运使的,何尝是必工八股方能做官。此明是父亲欺人之语。”
  次子华如,竿已十七岁,生性喜好读书,爱酒贪色,相貌又生得如妇人、女子一般,虽年未弱冠而娼寮妓馆是其长走大路。浙东有一种花船,名为头亭船,船中皆有女妓,或二、三妓,或四、五妓,能侑酒,能歌弹,华如素常游历却苦予无钱使用,今听父亲说文章做得好即可做官,想做得官来必有钱用,若我发财时,必讨他一、二个绝色船中妓女。
  当时一面呆想,一面听里面丫鬟名唤春云出来传话道:“老太爷吩咐,连日先生放馆,少爷们已顽得不像样,可请老爷自己教教。大少爷已将上房老太爷地板下埋的三年陈膏偷了二、三罐去,此次可饶恕他,下次切不可再偷。此膏系老太爷心爱的,老太爷说此系赵姨娘亲手煎制,虽不值什钱,赵姨娘却不惯扇风炉,泡笼头,脚小立不稳,走动吃力。”
  原来运使公致仕回家,自正夫人贾氏去世,在扬州去银一千五百两买一妻姓赵名俏菱,以其双脚尖小俊俏如红菱故取名俏菱。运使公所有衣服银钱皆赵俏菱经管。隐仁之正妻张氏生了四子一女即早去世,故赵姨娘得以把持家事。时阿莲方八岁,运使公爱怜孙女,因其无娘,即令赵姨娘抚养,自四岁为其裹脚。浙江风俗,世家大族之女无不裹脚,若裹脚至三寸则以为做女子分所应得。若寻常居家者则个个脚皆三、四寸,若五寸外,不但做媒者碍口,则女子自已亦觉难以见人,必不敢至亲友处赴席。至出阁时,亲友见其脚大无不耻笑,甚有以“满床脚大(鱼边)鱼”取为诨名,大脚女子至羞愧不能自容,且有以脚大而为本夫所弃者。浙东风俗如此,故赵姨娘为阿莲裹脚恐其不小,特从上海屈臣氏买“妙莲散”等药为其煎洗。
  看官知道此药系图利起见假立名目,其药系娇揉造作,约束气血有干天和。煎洗以后未有不因之肿烂者。阿莲不胜痛苦日间寸步难移,夜间宿在被中稍得热气,血气融和。奈缠裹太紧血气不能流通异常疼痛。赵姨娘听其啼哭,初尚起床为其解视,后一夜五起,心不能耐,极口痛骂将两足缠紧咬牙切齿叫阿莲:“我今明说,汝母既然去世自然是我看管。若不能将汝脚裹小,旁人必说我是坏心,将来长大出阁嫁人必定为轿夫婆。”
  盖浙东风俗轿夫婆皆遂安人脚皆蠢大,赵姨娘一面骂一面仍将阿莲脚裹紧。次早即着女仆黄妈背至馆中,其时先生早已到馆令阿莲与镜如五人同读,阿莲颇颖悟,书一到口即能成诵,兄妹五人唯华如稍可比拟。阿莲胆最小,见先生责打大哥、二哥,阿莲即不待训饬便专心致志用功起来。水如月如亦不过随班诵读而已。唯华如想发财好有钱嫖妓女,因立志亦用起功来。先生心亦甚喜,尝对运使公说:“二令孙及令孙女将来必有出息,令大孙为人谨饬,作文章亦能谨守成格,不若如今所称时髦鬼做得几句陈腐文章,自谓龙吟虎啸,其实鸿文无范,难入识者之目。”运使公本不是科甲出身,点头称是。隐仁是从八股中忘身舍死用过功来的,一闻此言,便极口赞先生之言不错,且说出一段大议论来。
  未知所论何事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二回 明眼人劝夫改业 疾心老纵妾持家
  且说隐仁听先生说,做文章须谨守成法,譬如题目须截作还他截作,滚作还他滚作。一章书有一章书之正旨,将这章书中检了两句出了题目,便要句句关合题旨,方算得语不离宗,这便谓之成法。若时髦文章便不是这样,无论何题,无论何段,书总随文章的喜欢,若要如何做法便逞心的做去,不管文法书理,但能翻前人之案,便说不拾前人牙慧,于是随着自己的议论放胆做去,有时做得来石破天惊,鬼神夜哭。有时做得来莺啼燕语,柳媚花明。此种文章原是不拘成文方能入于化境,所谓神明于规矩之中,超脱于规矩之外。
  这个道理先生哪里晓得,只苦苦守着成格,便足足送了先生的一生性命,到此便将这个衣钵传了隐仁。隐仁原是个腐气熏天、酸气入骨、无可救药的一个人,如今听了这话更觉酸而又酸,腐而又腐,因此终日只与先生谈文。这先生说得高兴,便亦疯疯癫癫讲个不住。先前,先生间数日尚回家一转,自与隐仁谈文便无日无夜住在馆中。隐仁只知先生家中有得吃,有得用,殊不知先生家中早已庖厨火绝,甑釜尘生,先生切置之不问。却亏得这师母虽说是农家出身却晓得做人的大道理,常劝先生说:“我想:做人何事不可以谋生,何必苦苦向这千年读不完的,万年读不尽的书中寻生活。读了书若是有用,此书便是读得的。读了书若渐渐要饿死,此书便是读不得的,不如早早改业为是,”
  先生听了师母之言大不以为然反骂师母说:“为人不读书,便是个下流东西。”师母忍了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