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长久,不知他背地里反赔了多少钱,受了多少气。秋鹤待他也好,口口声声总赞他多情,有忠心,岂如因缘仍旧不成,可见寒士的苦。”莲因听着眼圈儿就红了,子文道:“有什么伤心,可惜秋鹤今儿不在家中,否则我就送你到他家里。他的太夫人最爱人恤下的,夫人老老实实,从不肯给人没脸。到了他家,虽不比富贵人家的锦衣玉食,比那在袁家及做姑子的光景安乐十倍呢!”白夫人道:“这袁家住在那里?”子文道:“你不知道么?就是西牌楼的袁小儿,他的怕老婆也算有名儿,见了影儿就吓得小鬼似的。这番死了,又无儿子,恐怕这妇人不能守呢。”说着,船后开上饭来,大家吃了。
  洗脸漱口毕,子文规矩,吃了饭必要睡一回子的。夫人就同莲因到小姐处谈谈,到了晚间,又谈了一回佛家禅语。秀芬小姐也走来,原来那秀芬年纪只十四岁,文字上虽不甚精,也楚楚可观。上年请了一个琴师学得一手好琴。小姐又是聪明,食古而化,因道:“莲因姑姑,我父亲说你会弹琴的,可否请教一曲?教导教导。”莲因道:“小姐说这句话想必是圣手了,我先时也曾学过几套,可知道这个东西,实在要时刻不离的。古人说得好,三日不弹,手生荆棘。我如今已是抛弃了足足三年,非但没弹过,且琴的面也没见过。手上的皱也脱子,勾挑拨打的手法也散了。五音宫徵也忘了,要弹一曲,教我何从下手?
  小姐的琴可在这里,倒请教小姐教我一曲罢。”小姐道:“可惜不佳,姑姑既是知音,我来学弄一曲,请指教指教。”子文道:“甚好,你看月儿已经上了,又在水天阔处,可到船头上去弹罢。”小姐就命老婆子到老爷房舱里取了一张冰纹琴来,解开了囊,并无琴台,就在船头上摆了一张小桌子,掇了一个凳坐了,把琴放在上面,莲因就替他焚了一炉百宝梦甜香,子文夫妇坐在后面,莲因也端了个短杌坐在侧首。小姐把琴和正了仙翁,弹了一套,但觉得冷然悄然,音节入古。莲因喜道:“这是月儿高调,果然神化。小姐这等雅奏,真是江上峰青,压倒广陵散了。”子文道:“这套好似你以前在钱姑丈那里赏荷时节弹过的。”小姐道:“那日弹的是平沙落雁。”子文道:“当日你先前弹的一曲是不是?”小姐道:“当日先前弹的是杏坛操。”
  白夫人笑道:“你不要同他去说,我们都是牛,那里知道呢?”
  说得大家笑了,莲因道:“这琴的曲句也极好的,就是这杏坛操,觉得幽冷得狠。小姐你可否也赐教一套!”小姐道:“这是初学入手弹的,我来重和了一和再弹。”于是和准了弹出来,莲因击节道:“拜服拜服,小尼要五体投地了。”子文笑道:“幸是小尼,若是小僧,便要赶你上岸。”白夫人也笑了,子文又道:“好像比前日的少于几句?”小姐笑道:“这是一定四句,怎能少几句呢?若少了几句,就是无弦琴的弹不成声了。”子文道:“是怎样四句,翠梧说得这么有趣?”莲因笑道:“伯伯不知道,我来写给你看。”就起身走到房里去,那边小姐也就把琴收好,香炉也放好,老妈子把桌子等收拾好了。大家到中舱里来,莲因笑嘻嘻出来,把写出的交给子文,子文一看,只见上写着孔子的杏坛操。
  暑往寒来春复秋,夕阳西下水东流。将军战马今何在,衰草间花满地愁。
  子文道:“真个好,这句幽古旧冷,感慨遥深,别有一般神韵。回来船中无事,你们可以拟制几曲,谱入琴中?”莲因笑道:“伯伯这句话儿,似是而非,制了曲句,果然可以入琴,但是琴韵不在曲句上头。弹琴一道,当以心就声,不能以声就句。弹到那里,自然有那里的声音出来。譬如落花春院,长日间庭。琴里的趣味,自然有八个字的光景。若是长河嘶马,大漠呼鹰,则又是一般边塞上雄壮悲凉之气。所以琴曲中往往有有声无辞的调,能将精义入神贯通融熟,便有化境出来,圣人所谓和声依咏,就是这个意思。若因琴中之音,求他辞句,这是门外谈禅,未免穿帮了。”小姐道:“姑姑所论真是知音,如何不弹一曲呢?”莲因道:“从明儿起,我得空就再温习,小姐要教我呢!”白夫人道:“好,你们没事,就讨究这个罢。”于是大家安歇。
  自此莲因同秀芬日日弹琴,本来是个名手,一经习练,六七日便纯熟起来。子文无所事事,便与莲因谈天。一夕舟泊王官渡,无心中又谈到秋鹤,子文道:“秋鹤待你是好的了。”莲因道:“他是情深,我是命保落花飞絮,空触离怀,又怨得谁呢?”子文道:“他自你嫁后,忽忽若痴,说从今吐弃凡庸,不作花间冯妇,他曾有感怀诗十二首,为你所作的,你看见么?”
  莲因凄然道:“什么感怀诗?我倒不知道。咳,伯伯,我嫁了就是在地狱里,那有重见天日的工夫?他念我也无益了。”子文道:“这个诗我倒有呢,是他寄我的。”莲因道:“快给我看看。”
  就流下泪来,白夫人道:“可怜见的,就给他看罢。我也听听,到底怎样的好?”子文道:“你不知道,当时秋鹤结交他的时节,有两首定情诗。我要看秋鹤已经忘了,说我同你到翠梧那里看去。岂知到了他家里翠梧不给我看,这回子翠梧要看也容易呢,只要把定情诗给我看了,我就把那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