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后来自己杜撰了。因急急起来盥漱吃饭毕,把这事粗记一通,幸姓名事迹及诗词酒令联对都还约略记得。竭三四日的工夫,方将大略默写完毕。念友人嘱我撰编小说,今后可以报命了。我看这《断肠碑》的事迹,虽不脱《红楼梦》《花月痕》窠臼,然其事不尽虚诬,倒也新鲜可喜,但接贯处小半遗忘,如何说法呢?转念一想道:我太拘了,原文既不尽可记何不也稍参己意,串接过去,但求无斧凿之痕,所有太亵的地方,另编一册外录。这便是《断肠碑》之正史,汪畹香之功臣了。
  主意已定,乃将录出的重阅一遍,心花怒发。
  自此以后,便将断肠碑照着原意编撰起来。构想晨兴,拈毫晚卧。凡三年,全书告成。钞录出来,看全部嬉笑怒骂,意思倒也一气呵成。交游中知道他编了这部书,都来就看,却不肯借出去。迨汪韵兰校书见了说:“他尚当把真姓名隐去,删增纂改。”于是此书又秘了半年,被人窃去,上文业已交代。
  今三借庐的刻本已非原本了,正是:
  空中楼阁本虚成,偏向虚空纪实情。满腹缠绵无寄处,独从纸上演三生。
  《断肠碑》记中从何处何年说起,那年代因不曾看得碑记后面数十页,是以不能知道。就是前头记的年号,也仅有干支月日并不载是何朝代。大约非有道之朝,即圣明之世,此事关系气运,作者不能妄造。惟地名缘始,则历历可表。当承平之际繁华薮泽,首推扬州。萤苑箫声,虹桥月色,销金窝大,种玉田宽,该处为南北要冲,大贾富商均集于此,南朝金粉,北里胭脂,餍珍错于琼延。沸笙歌于瑶,夕画船荡艳。珠箔围花真个是明月三分。春风十里,李青莲所说安得腰缠十万贯,月明骑鹤上扬州,郑板桥所说千家养女先教曲,十里栽花当种田。
  如此极口称赞,你道热闹不热闹?兵燹之后虽就凋零,然二十四桥,风流未歇。申江商埠大开,终不如扬州之雅。惟风会迁流,人心更变,渐渐的欢喜上海起来。扬州烟花,竟成强弩之末。丁亥冬,司香旧尉游泰山回,道出广陵,登平山堂,竭史公墓,访六朝遗迹,选乐府名妹,见歌舞规模,老成未改,但觉气象萧索,只可供雅客清游。此亦天运循环之理也。缘起既述,未知从何地何人说来,且稍迟再述。
  夷考当时,扬州府城中有地方名秀玉街,流馨里。里中有一位富商,姓顾,名庄号士贞,本松江上海系人。因士贞之祖在扬州做盐商,家赀巨富,便家于扬州。到顾庄进学时节,扬州盐务久已一蹶不振,又值贼匪在山东起事。滋乱到江苏省来,扬州先当其厄。官商百姓,逃走一空。各处盐禁皆弛,私贩充斥,盐务益不可问。顾家盐引极多,赔折了数百万,一败涂地。
  士贞的父亲,因此气死,士贞孝满,决计改换局面,也不读书,把所胜的余产,一律卖去。收拾余烬,学习洋商。初次两年,学习日本西洋言语,考究商务书籍。学成之后,先在香港开设小小行栈,颇有利息。四五年后,便分设新加坡、日本横滨、巴黎斯、旧金山各处。或合公司,或自己独开,洋人皆信其诚,称他为顾老实。于是生意渐好,约二十年的经营长起家赀,几及百万。虽不如祖上的富厚,也算亏他了。士贞的夫人许氏,生了一位干金,名贞字珩坚,年十六岁。幼时请了一位先生,专教读书,珩坚性又聪明,所以诗赋文词写算,无不精通。连八股时文,虽老师宿儒都不及他。
  士贞得子甚迟,许夫人数胎不育,当士贞三十九岁,生了珩坚。尚无子嗣,许夫人望子甚切,遂劝士贞纳妾,娶了一位日本女子,名吉田生。过了两年,四月十四,生出一位公子,爱如珍宝。遂名曰珍,因初生时,室中闻兰花香味,故号兰生。
  时吉田夫人在长崎,士贞在横滨,他的母亲舒太夫人在扬州。
  两处得了电报,欢喜自不必说。兰生生而颖异,面目如画,美秀而文。到四岁便请先生教读,聪明虽不及阿姊,然较中材以下之资,则有霄壤。到七岁上,已把四书读毕。十岁读完五经,十一岁便作诗作文,十二岁兼习英国文字。士贞真是着力栽培,到十三岁,已是中西一贯了。兰生幼而娇养,文弱同好女子一般。又气性温柔,姊妹行中,嘻嘻憨笑,一片童心。太夫人不欲兰生在外,故接回家,敦请一个姓杨的先生教读,惟吉田氏留在日本。兰生在家读书,只爱词章,于时文经诂之学,不甚欢喜。每说马郑孔许,皆是伧父。有心割裂经义,穿凿附会,即使解得不差,仍与治国之道无涉,徒费心力,以误后人。
  如今天下皆是此辈所误,不如把史册时务富强实用之学讲究讲究,上可治国,下可安民。更有一等金石好古家,收买金玉、古董、碑帖、字画,消磨岁月。费尽心思,试问与君民何益?
  岂寒可为衣,饥可为食么?倘枪炮来轰,戈刀来杀,碑帖字画,可以抵当么?他往往如此议论。众人皆笑他奇辟,十几岁的孩子,有此议论,真也少见。若有人同兰生论莺花风月,惜玉怜香,仗义轻财,则兰生便一往情深,缠绵悱侧。有许多小朋友及亲戚人家子弟,见他风流旖旎,游侠轻财,有慕其情的,有贪其利的,无不愿同他结识。兰生年幼,虽然不大出门,然来者不拒。在君子之流,果然投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