汗衫,青洋绸中衣,青缎快靴;盘着辫子,手擎折铁刀,一声喊嚷,扑奔那穿紫花少年去了。那时要钱之人一见,把银子照那黑面貌之人一扔,自己一撤步,燕子穿云势,蹿上天棚院去了,行似猿猴,恰似狸猫。那黑面男子说:“好小辈!我追了你几回,都没有追上,今天便宜你了!”回身向玉斗说:“朋友,你要再给他一块银子,我趁势把他拿住。他是我们那县的一个惯贼,我为他受了本官无数的比。”巴德哩、玉斗说:“你要早说,我二人帮助你,就把他拿住了。”跑堂的把那扔在地下的银子给王斗拣起来,交给玉斗。那黑面男子进东屋内落座。玉斗、巴德哩二人算还了饭帐,玉斗扛起褥套,巴德哩跟随,二人出了饭铺,一直往正南走。天气又热,顺大路走有二十里之遥,大路西边有一座树林,巴德哩到了树林之内,把褥套放下。巴德哩一瞧,这座树林都是杨柳榆槐,绿荫满地。巴德哩觉得身体困倦,说:“贤弟,你围着树林绕三十个弯,你再叫我就是了。”玉斗说:“你睡觉我还绕弯?”巴德哩说:怕你也睡着了,那还了得吗?你怕把褥套叫人偷去了哪。”玉斗围着树一绕弯,走到巴德哩跟前,说:“大哥,一个弯。”又绕过来,说:“两个弯了。”巴德哩说:“你别嚷啊。”
  玉斗正围着树林绕,见那正北大道上有一匹白驴,驴上骑着一个女子,年有二十来岁,身材端庄,青丝发梳盘龙髻;青水脸,眉舒柳叶,唇若樱桃;身穿二蓝绉绸女褂,藕荷宁绸中衣,窄窄弓鞋,是南红缎子,上绣挑梁四季花。驴的软梯儿旁边有一口宝剑,缘鱼皮鞘,剪金什件,蓝绒挽的手蓝绒穗头,那驴跑起来甚快。玉斗一瞧,说:“好哇,真好哇,脚底下好哇,真正是走的好!”那女子一听,蛾眉直立,杏眼圆睁,说:“好一具匪徒!敢叫你姑姑的‘好儿’,我来结果你的性命!”跳下驴,拉出那宝剑,光明明、冷森森,扑奔玉斗而来,怒气冲冲。玉斗跑到了巴德哩的面前,说:“哥哥快醒醒,姑姑来了,我惹了祸啦!”巴德哩听见,站起身来一瞧,说:“好一个村夫!嚷什么?”玉斗说:“你瞧瞧姑姑来了。”巴德哩往对面一瞧,对面站定一个女子,甚是貌美,手执宝剑,怒气冲冲。怎见得?有赞为证,但则见他:云鬓半偏飞凤翅,耳环双坠宝珠排。
  脂粉半施由自美,风流正是少年才。
  巴德哩一见,说:“姑娘不必动怒,我这兄弟多有粗鲁,待我问他就是。”那女子一瞧巴德哩,举止端方,又听那巴德哩说:“玉斗,你是为什么惹事?快些说来。”玉斗说:“我正在围着树林子闲步,见他那一头驴奔这边来,走得真快,我说‘好哇,脚底下真好!’姑姑他就恼了,这是实话。”巴德哩一瞧那姑娘,果然是窄窄弓鞋,五官俊俏,心内一想:“玉斗他不能说那无礼的话。”想罢,说:“姑娘所骑之驴,必然是走的快。我这二弟他气性粗鲁,万不敢无礼,姑娘请吧!”那女子见巴德哩说话和平,遂问说:“你贵姓?”巴德哩说:“我姓巴,名德哩,在长随路跟官。”那女子也不多问,转身说:“便宜你这黑炭头了!”上驴往正南去了。巴德哩说:“玉斗,你这个村夫,为什么惹事?”玉斗说:“我方才实是说他那驴腿走的快,姑姑就恼了,我也并没有惹他。”巴爷说:“他是谁的姑姑?你真不要脸!”玉斗说:“他说的,我不知道。”巴爷说:“咱们走吧,何必在此。”玉头扛起褥套,往前正走,约有二十余里,到了一座村庄。
  二人顺大路往南正走,荒村野径,人烟稀少。路东有一个大门,门前有一个小童,十四五岁,拉着方才那姑娘骑的那头驴,在那里赶驴。南隔壁路东一个小酒铺,巴德哩两人迈步进了酒铺。焉想到又在此处生出一场是非。要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第八十七回
  巴侍卫莲子定亲 小太岁戏言耍笑
  诗曰:明明师灭寇,未灭岂宜休。
  天意怜娇子,人情袒故侯。
  乱军徒瓦解,圣主自金瓯。
  送客还乡景,翻令涕泪流。
  巴德哩进了小酒铺,里边是三间房,当中有向西的门儿,门内靠北墙一张八仙桌,两边两条板凳,桌上搁着一碟豆腐干。玉斗两人坐在那里板凳之上,说:“掌柜的,给我打半斤酒。”那掌柜的有四十多岁,身穿月白布裤褂,高腰袜子,青布双脸鞋,敦敦厚厚一个人。有一个小伙计,十二三岁,蓝布裤褂,白袜青鞋,梳着两个小辫,红头绳儿,长眉大眼,拿过来一把壶、两个酒杯,放在桌上。
  巴德哩是有心事,在此并无心吃酒,不过是借吃酒为名,要探问那骑驴的女子的缘由,喝着酒说:“小伙计,这是什么村庄?”小童说:“此乃余家庄。”巴德哩又问:“这村内有店没有?”掌柜的说:“没有店,望下走四十里,才有店哪。天不早了,快日落之时,二位喝完了酒快走吧。我们这地面上甚紧,到处闹天地会八卦教。各村庄每日清查保甲,连亲戚都不敢留住。二位快赶路,道上紧的很!”巴德哩说:“此隔壁姓什么?”那掌柜的说:“我们这村没有外姓,都姓余,连我也姓余。”巴德哩说:“我二人是跟官的,奉老爷之差办事,走的实在累了,今夜晚在贵铺借宿一宵,不知尊意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