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朽久客他乡,携眷初返,百务倥偬,何遽及此?况自度金屋茅檐势同霞潦,亦不敢柳扳!”云曰:“只须缘分相投,贫富贵贱在所不论。某宦之意甚坚,翁何不俯就,以全两家之好?”散人曰:“翩翩公子何虑无阀阅门楣,岂其食鱼必河之鲤?这却断难从命。”云见散人坚辞不允,遂不复言。
茶毕,云问曰:“翁向来作客何处?”散人曰:“客居荆南绣岭已数十年,近日甫回。”云讶曰:“绣岭可就是赛桃源么?”散人答曰:“便是,先生怎么晓得?”云曰:“曾经见过,怎不晓得?”散人曰:“彼中人迹罕到,间有来者,仆必知之!先生来自何年?仆何未识面?”云曰:“身虽未到,这地方倒也识得。动问龙湫有一石莲峰,今春因入陕迷路到彼,曾会此人否?”散人曰:“仆曾为石君下榻。君从何而知?”云曰:“不才云笼碧,与石君同里,相契最深。他秦中书回说,曾与绣岭水氏联姻,借问彼中可还有贵同宗么?”散人曰:“只仆一家。”云曰:“如此石友所聘是令爱了?”散人曰:“先生不知,石君已为山总戎东坦。”云曰:“非也。山家姻事已成画饼,翁却未知。”散人曰:“说那里话?他秋初入秦,随即合卺,还有书寄仆,怎说已成画饼?”云曰:“翁误矣。与山公令爱合卺,及敝友松月波,非石君也。”散人摇手曰:“先生误,非仆误也。松友为寻访石君,也曾到过绣岭。石君来书在前,松友入秦在后,如何扯得到他身上去?”云不复辩,只令书童取出二子所寄之书云:“不能为公辩此。二友数日前才到之书,请看,便知孰误孰不误!”散人见书,惑滋甚,问曰:“山公有几位小姐?”云曰:“山公乏嗣,只有石君一位表姊。”散人目云曰:“哦,也是这样!”云曰:“石友纯笃之士,既与翁约为婚,宁肯复作他人之婿?向闻山公欲以此相强,敝友坚执不从,寄翁之书必非石友亲札”!散人始悟前书之伪。
云复出绣岭图,问曰:“画中佳景,翁当熟识。”散人曰:“此图乃绣岭寺僧朗砖所藏,先生从何而得?”云曰:“去年那和尚到敝梓,将此图赠与石友。石友转赠于我。请问赛桃源真境较此如何?”散人曰:“虽得其形似,个中曲折尚有未到。”云曰:“有此妙境,恨不能旦暮遇之。翁反弃之而来,却是何故?”散人慨然曰:“鄙意亦难以相告。此图与二君之书乞暂假带回,即当奉璧。”云许之,复问曰:“适言宦室之事,不曾请教闺英有几位?”散人曰:“说也惶愧,衰年朽质,也只有一个弱女。”云曰:“这等就是石君的尊阃了!翁勿负敝友之约,宦室之求,吾当力拒。”
散人持书与岭图作别回家。清氏忙问何事,散人曰:“便是昨日辞婚一节,他要寻个有势力的媒人弹压于我,岂不好笑?”清氏曰:“你怎生说了?”散人曰:“我已矢口回绝了。只是回了一家,就许了一家来了!”清氏惊曰:“是那一家?又这样草率?”散人曰:“听我说,他是龙湫人,乃石莲峰的契友。说石生到秦后曾有书回家,说与我家结姻,并不曾做山家女婿。”清氏曰:“我不信!依他说,那从前寄来的书是谁写的?”散人曰:“更有可笑,方才他说山家也只有一个女儿,原要招石生为婿,他坚执不允。这句话当日到绣岭来寻他那姓松的也曾对我说过。说起来,那封书竟是托名假造的。前边说着我也不信,他把二友寄与他的书取出来,我看这却不错,山家才是近来招赘了那姓松的了!”清氏曰:“原来有这样委曲,我想他也不该写那一封书来!”散人曰:“我现将石生寄与这姓云的书带回来了,你拿去与女儿看看。”清氏指画曰:“这是什么?散人曰:“是女儿画的绣岭图。去年郎砖赠与石生,石生转赠他的。我也带来看看!”清氏曰:“你如今说将女儿许他,对那个说?”散人曰:“方才承这姓云的十分叮咛,他却不知我家的原委。我暗想:这段姻缘竟有九分天意,不如还留与他罢!”
清氏持书入房曰:“我道这后生难道这等劣薄,原来入赘山家是那寻他的朋友!”盈盈突闻母言,不知何谓。清氏细述前事。盈盈闻言,并看二子之书,暗中生喜。采苹曰:“姊姊神见,早已识破是假,何待今日?”盈盈展见岭图,讶曰:“此图与邻舟女子所带无异,也是梅、柳所临。”清氏曰:“何处邻舟?那个梅、柳?”盈盈复为母言二女辞楼之事。清氏曰:“这生不但才貌出群,更兼德行可嘉,是你与他有缘。巧巧今日会见姓云的,才晓得从中关节。如今你父亲要将你许他,我们又离了绣岭,万一他不来,岂不又相耽误。”采苹曰:“那和尚与他的诗上说得明白,不用疑心,他一定是来的。”
次日,云影来谒,言已谢绝宦室。散人甚喜,出书与画还之。云曰:“翁今是疑是信?”散人曰:“仆还有一言,虽承贵友不弃,但吴粤相去甚远,仆暮年无倚,将来作何归着?”云影沉吟良久,曰:“不才有一善策,欲了向平之事,当曲全儿女之情。若依愚见,翁向来客居异地,不若明春携家同到敝梓,待我作书招石友回家,成全佳偶。一则可免敝友寻访之劳,二则又有翁婿相依之乐,岂非两便?”散人低回曰:“这事还待与寒荆商议。”
云去,散人以语清氏。清氏曰:“这却使不得!不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