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生曰:“何事?”松曰:“论你年纪,若是个女娇娃,也是破瓜时候了。这裙带儿底下的事情为何竟不提起?”生曰:“这些时到门的不是执柯,便是作伐,我听得好不惹厌,又轮到你来了!”云曰:“闻君渭阳意欲馆甥,你固辞,却是何意?”生曰:“家表姊颇有姿容,予不揣要寻个天下无、月中有的人来作对!那合卺怀中酒断不与寻常脂粉共饮。”松涛抚掌笑云:“这等说要嫁是嫁不成了。”生笑曰:“配非其人,宁甘待字。”松曰:“我看你几时寻得到手。”生曰:“不要你替我愁,宇宙之大,岂无全人?只怕寻见了还不止一个。”云曰:“你不要妄想,一个两个在那里?”生曰:“虽未逢其人,却不可不作此想。”又谓之曰:“你方才说要寻个红尘不到处。我平昔意想中有境界非俗非仙,其间水秀山明,花奇草异。似曾经历之所,每一想着便觉神怡。不知却是何故?”云曰:“这或是梦幻所致。”生曰:“非也。”松曰:“或是你襟怀超旷,有此奇想。”生云:“亦非也。情景历历,惜不能绘。”松谓云曰:“莲峰雅度,尔我实不能及。”生曰:“又胡说了,我是不好奉承的。”松曰:“我松月波可是肯奉承人的?笼碧,你说说看。”
云曰:“月波说得不错。但文人气象本是潇洒,怎奈今人戴了一顶儒冠!装模作样,敛手缩脚,倒弄得不死不活。苏子瞻嘲乡里人与妓筵,真是此辈小影。”松曰:“这还不过是那拘儒样子!更有一等伪谦恭假道学,口内说着仁义道德,心中藏着刀剑水火。如世所称‘蜜尖刀’、‘笑面虎’、‘绵里针’诸美号。阴贼险狠,甚于鬼蜮。即密如相知,亲若手足,无事不以智术相御,多少无知之子误落陷阱!也有计穷势迫,明知被赚,隐忍就欺。总之一堕术中,便如打窗的虫,吞钩的鱼,罗网的鸟,再跳也跳不出,要飞也飞不去。此辈却揉着肚皮暗称得意。如此等人不知阴司里阎罗老子可也另设一重机械酆都待他否?”云曰:“有,有,待我说个笑话。阎罗巡查地府,见一狱中鬼囚都光赤着身子,哀嚎叫冷,即问判官这是犯何罪孽的,判官说:‘这些人在阳间惯用奸巧骗人,充假老实;又惯趋炎附势,故受此罪。’阎罗叹曰:‘若只如此,又不暴弃绫罗,为何使他赤身受冻?’叫鬼卒带到殿前,各给皮裘一件。众囚皆喜跃叩谢。各人夺了一件披在身上,被鬼卒推倒在地下,打个滚爬起来都变成牛羊猪狗,哀哀叫苦:‘只道大王是好意,原来是假慈悲骗我们的。’阎罗拍案大骂:‘你这群孽畜在阳间骗了人一世,我处你这一遭,尔就叫苦了!’这岂不是款待此辈的么?”三人大笑。
生曰:“我们既深恶这两样人,须做个风流洒落的书生,莫堕那宽袍大袖的迂儒;须做抽肝擢胆的真士,莫学那蝇言挹貌的鄙夫。宁使吾辈笑人,莫使人来笑我。”松曰:“畅快!畅快!”复呼酒,与云、石尽欢。
第三段 松月波携酒玩芳菲 石莲峰赏花遇梅柳
朗砖自离绣岭,竟望龙湫而进。一路云山飘渺,烟水苍茫,小鸟呼林,青猿啸树,叹曰:“数十年水色山光,依旧是本来面目。老僧秋霜满鬓,十分惭愧溪山也。”既至其地,即认定石生。遂觅一所茅庵住下,喜曰:“明珠在握,老僧不负此行,我欲完我因中幻,他更有他幻里因。这一回傀儡登场,待老僧提清线索,搬演他一本佳人才子的风月奇传。知音者不要道异夸新,充耳者也不要眼瞅口唾。大众观场不须性急,只刹那顷,锣鼓便敲将来也。”时值春季,一日,石生晓起过云影家。云问:“今日为何起得这等早?”生曰:“不识何故,昨晚一夜不曾合眼,等不得天亮起来,没情没趣,到你这里来走走。”方言时,松涛亦至。云曰:“好心齐,我又不请你吃早酒。”松曰:“今日的请帖不劳你发,有个现成东道了。”生问:“谁是主人?”松曰:“昨闻郊外召我园万花齐放,动了游兴,特来相邀。小奚挈榼等在门外,莲峰好凑趣,不约而同。”云曰:“他说晚上睡不着,想是有些心事,此东倒也恰当。”松曰:“这后生伤春了,我替你解闷。”言毕,便教出门。云曰:“大清早空着肚子游春,我不吃空心酒,等收拾早饭吃了去。”松曰:“好婆文!早饭有处吃,包不饿坏你。”
三人携手同行。将及里许,进一条小巷,弯环屈曲,生曰:“这所在从不曾走过。”望见临了一家,朱扉外绕着绿水,粉墙头罩着红杏,庭内一架秋千彩索随风飘荡。行到门外,松、云忽立住,生问:“这是谁家?”云曰:“这是青楼论痴院,里面有两上姊儿:一名柳丝,一名梅萼。姿容妙丽,兼有才情。追欢选胜,少不得他二人。进去招他们同走。”说犹未了,这院内有个小厮,名唤扶芳,开门出来,见了松、云是来过认得的,便叫:“松相公们,怎么不请进里面去?”松问:“梅姑娘合柳姑娘都起来梳头没有?”扶芳云:“到这时候,绝早起来妆扮,两个同出门去了。”松曰:“胡说,黑早往哪里去?”扶芳云:“我敢骗相公?铁哥儿管着房门哩!”云曰:“不依我,掉下早饭了。”鸨儿听见,也出来说:“相公怎么都站在门外说话?他姊妹两个委实才出去耍子去了,早来一步,敢还看得见。”看见石生,定着眼,嘴里轻轻念道:“好个俏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