肩齐房里,这邵肩齐是江南微州府歇县一个名士,嘉靖二年进土,散馆告假修坟,假满来京,授职编修。这人有长者之风,意度雍和,学问淹贯,办事谨密。阅这贡字五号卷子,甚为欣赏,搭上一个条子,批了“荐”字。到了三场第五道策上,说包孝肃贤处,有一句“岂非关节必到之区哉’,再三看去,讲不下来。但三场俱佳,只此一句费解,且又有“关节”字样,心内嫌疑,只得面禀总裁说:“通场俱佳,只此一句可疑,不敢骤荐,面禀大人商酌。”总裁略观大意,说道:“此卷的确可中,争乃此句万不可解。皇上前日经筵说:‘宋臣合肥包拯,独得以孝为谥,是古来严正之臣,未有不孝于亲而能骨硬者。’圣意隐隐,盖谓哭阙之臣,不以孝侍君上,而徒博敢谏之名以沽直的意思。这是策问的所以然。举人卷子中有窥及此者,文字少可将就,即便取中,以便进呈。何此卷便扯到关节必到上去呢?况皇上此时,正草青词以祈永年,此卷内还有‘阎罗’二字,万一触忌。严旨下来,考官何以当得起?这卷只得奉屈了,以待三年再为发硎罢。”这邵肩齐只得袖回本房来,却甚觉屈心。放在桌上,偶尔袍袖一拂,落在地下,也就懒于拾他。
  又阅别卷。
  及三更以后,又得佳卷,不胜欣喜。批了“荐”字,单等明日上呈。一时精神勃勃,再抽一卷,却仍是贡字五号卷子,心中好生厌烦。只疑家仆拾起误搁在上,爽快抛在地下。
  只觉喉渴,叫一声:“茶!”这家人已睡倒摔根地下。肩齐又一声道:“斟茶!”那厨房茶丁,是不敢睡的,提上壶来。
  进的门来,忽一声喊道:“哎呀!哎呀!老爷右边站着一个少年女,女——。他——拾卷子哩,他——磕头哩,他——没了。”
  提的茶壶早落在地上。肩齐一怔,由不的环顾左右,毫无形影。
  只右手处笔筒烛影,倒映地上,直拖到墙跟。少一迟意,说道:“这是何等所在,不可胡言乱语。斟茶。”那墙跟睡着的家人,也惊醒了,斟上茶。肩齐呷了一口,依旧溺管儒墨阅起卷子来。那笔筒倒影依旧随烛火抖动。
  次日,各房考官俱有荐的卷子。邵肩齐手持三卷,把昨夜之事,一一说明。总裁道:“老先生所言,终属莫须有。我再看看文艺。”邵肩齐呈上,两总裁互相递观,不觉称赏不已。
  副总裁道:“们岂非关节必到之区哉,即验之原卷,也是如此。不过遗漏一‘不’字耳。鬼神杳冥之谈,乡、会场外可言,场中不可言及。不过中的一百几十名就是了。”搦管批个“缺”字。正总裁批个“中”字。留在至明堂上,算一本中的卷子。
  及放榜时,中了一百九十二名。后殿试,引见,选入兵部职方司主事。
  嗣娄朴谒见房师,邵肩齐说及前事,娄朴茫然不解。或言这是济南郡守娄公,在前青州府任内,雪释冤狱,所积阴骘。
  后娄朴讯及乃翁,潜斋忖而不答,只道:“我职任民社,十五年于今,只觉民无辜,心难欺,何尝念及尔辈子孙。烛影而已”。
  却说盛谭二人,于礼部放榜之先,自办投咨、考到,国子监录人彝伦堂肄业。到娄朴殿试、传胪、分部,他二人爱莫能助,自不能耘人之田,自然是耘己之田。娄朴既入兵部,时常入监瞧看。娄朴成了过来人,就把祭酒所批之文,详加商榷。谭盛工夫纯笃,这文艺自然精进。
  少暇,即与满天下英才谈论。初与黔蜀之士,说起蓝、鄢两贼肇事根苗。嗣又与浙闽之士,说起日本国为汉奸所诱,恃勇跳梁,沿海郡邑多被蹂躏。那浙士道:“唯有火攻,或可破之,惜中国未有用之者。”谭绍闻道:“中国虹霓大炮,岂非火攻?”这浙东宁波人士,是留心韬钤好言兵事者,答道:“虹霓炮如何制得他。他的海船乘风迅速,这大炮重数百斤,挪移人众时久,迨照住来船点放火门时,那船已自过去。我在岛上守御,岛是死的。他的船是活的,得势则攻岛,不得势则直过,奔至沿海郡邑村庄,任意剪屠。我们今日在监肄业,心中却萦记家,时刻难忘。”绍闻道:“请问吾兄,这火攻之法,毕竟该怎样的?”浙士道:“我们中国元宵烟火架,那宗火箭甚好,比之金簇箭更厉害。天下虽有万夫不当之勇,断未有见蛇而不惊,遇火而不避者。倭寇袒胸赤膊,一遇火箭即可灼其身,入舱即可烧其船,着蓬即可焚其桅。顷刻可连发数百千笴。
  虹霓炮可以碎其船,而不能焚其船。”谭绍闻想起元宵节在家乡铁塔寺看烟火架,那火箭到人稠处,不过一支,万人辟易;射到人衣裳上,便引烧而难灭。当日金兀术在黄天荡,用火箭射焚韩蔽王战船,因得逃遁而去,想来就是这个用法。闲谈过去,依旧回斋课诵。一日之劳,片刻之泽,敬业乐群,好不快心。
  一日谭盛二人在率性堂斋室正进午膳,忽进来一人,说:“外城离这里,足有十五里!”抬头一看,乃是盛希侨,二人惊喜不置,急让道:“吃饭不曾?再办饭吃。”盛希侨一看,道:“不成饭!不成饭!难为你们受苦。”
  坐定,盛希瑗道:“娘好?”盛希侨道:“近来着实好,一发不拄拐杖。心里有些想你;我说他在京中很知用功,娘很喜欢。第二的呀,全在你,休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