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:“共有几间?”绍闻未及回答,只见赵大儿搬着漆椅,依稀欲出。中有见有女人来,遂进门去,说道:“宅子如此宽绰。”王中酌酒,绍闻把盏。未及三爵,王氏自二门内出,赵大儿负椅子,放在窗外。中有饮酒中间,亦觉窗外有人动止,料是主人翁内主也。绍闻说:“酒似不暖。”中有道:“不吃了。”问了绍闻的生年、月、日、时,中有掀开三寸宽,四寸长,小黄皮《百中经》披阅。说道:“初七日才芒种,尚属四月生人。这便无子午相冲;冲则主破伤。我前此看你的面相团聚,料无破损八字,今竟果然。这是天地间内外向孚之理,断断不易的。”又查出日时干支,大声道:“好!好!这才是入格会局的大八字,这是真正飞天禄马格!”何为学堂,何为贵神,逐一细说一番。次看运行,说道:“你是顺行运,去五月节两天,收作一岁运,一岁十一岁,十二岁运就极好。明岁,后岁,流年更好,一定是游泮的。你十六岁,科分更好。总是这个八字,得这运行,即不联捷,总不出二十二岁,必中进士。后运且俱系佳境。你既从我读书,我岂奉承你?看来这是一二品之命,妻、财、子、禄俱旺,更喜父母俱是高寿。”
  这一席话儿,说的端福也不认的自己了,居然是左相甘罗,国初解缙。这王氏心满意足,喜的欲狂,忍不住在窗外说道:“先生极高明。命虽是好,还要烦先生指教。”中有便立起身问道:“是谁?”绍闻道:“我娘。”中有道:“老嫂在此,不知道,我还不曾见礼。”王氏道:“不敢,不敢。学生费先生气力。”中有便坐下道:“令郎这命,将来老嫂夫人要享一品诰命哩。”王氏道:“先生肯用心教训,先生也是享名有福哩。”便叫王中再烘酒去,自己与赵大儿往后去讫。
  王中又与先生酌酒,中有道:“王中,你的地阁极方圆,日后大有出息。待绍闻居官发财时,可叫为你捐个小官儿做。”
  王中半声儿也不应。饮酒闲谈,至将下晚学时,方回碧草轩上去。王中以目送之,真咄咄怪事也!这正是:
  去岁庙前颜色旧,今年轩上子平新。
  侈谈云雨池中物,恐是邯郸梦里人。
  这王氏自此深服侯先生,几恨相见之晚。向绍闻道:“你爹在京有书来,与你丈人要先生。我与你舅请这侯先生,就是你爹回来时,也是喜欢的。”次后看坟宅,说阴阳,王氏病风丧心,敢于胡闹;侯子曲意先迎,兼能悦容。一宗宗打入王氏心窝里,信真这个学问,上通天文,下察地理;这样先生,天上少有,地下难寻。这绍闻也觉娄先生严明,不能少纵,不如这先生松活。所以根本既固,外物不能摇夺,侯冠玉在碧草轩上,得终三年淹也。不然为子择师,极重大事,孝移易箦时,岂无顾命;娄孔诸人,皆是父执,岂甘听绍闻之自为哉!这是后话且休说。
  却说侯冠玉起初一月光景,还日日在学。后来隆吉儿因爹烧香不在家,只得在铺子里写账。及春宇回来时,伙计们俱夸隆吉儿精明,上账明白,情愿一年除十二两劳金。春宇是生意人性情,也觉着远水不解近渴,也就没叫上学。这福儿一丝不线,单木不林,也觉读的慢懈。侯冠玉渐渐街上走动,初在各铺子前柜边说闲话儿;渐渐的庙院看戏,指谈某旦角年轻,某旦角风流;后来酒铺内也有酒债,赌博场中也有赌欠;不与东家说媒,便为西家卜地。轩上竟空设一座,以待先生。这个缘故是怎的?原来人于书上若无心得,坐在案头,这个“闷”字便来打搅;胸中若无真趣,听见俗事,这个“乐”字早已相关。
  也无怪侯冠玉如此。只是端福落得快活,今日从先生赶会,明日从先生玩景。不然,便在家中百方耍戏。这王氏却也落得心宽,省的怕儿子读出病来。惟有王中心中,暗自着急,却也无法可生。这正是:
  一支迅船放水滨,忽然逗留滞通津;
  橹迟縴缓因何故?换却从前掌舵人。
第九回 柏永龄明君臣大义 谭孝移动父子至情
  却说侯冠玉偷惰纵学徒,尚是后日的事。谭孝移写家书时,只虑内人糊涂,不能为子择师,尚不知请了侯冠玉,一变至此也。
  一日,正在读画轩上暗自踌躇,忽听德喜儿禀说:“柏老爷到。”孝移急出相迎。只见虾蟆夹个拜匣,扶着柏公,径上轩来。为礼坐下,柏公叫道:“虾蟆拿拜匣来。”虾蟆将拜匣递于柏公。柏公揭开,取一个红单帖,捧与孝移,说道:“明日奉邀过午一叙。”孝移接帖在手,看是“十五日”三个字,下写“柏永龄拜订”,急忙深深一揖,说道:“多承错爱,但领扰未免有愧,辞谢有觉不恭。”柏公笑道:“无可下箸,不过奉邀去说说话儿,不敢言席。惟祈早临为幸。”孝移道:“不敢方命。”柏公道:“弟的来意,怕明日有拜的客,或有人请酒,所以亲订。总之,明日不闲,就再迟一日也不妨。因小价愚蠢,说不明白,所以亲来。”孝移见情意恳切,说道:“明日径造,不敢有违。但这盛价老实过当,可称家有拙仆,是一乐也。”柏公道:“做官时原有一两个中用的,告休之后,他们自行投奔,另写荐帖,跟新官去了。这个是舍亲的一个家生子,舍下毫无别事,借来此人,却也甚妥。总之官余无俗况,却也耳目清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