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出来,你也通前彻后知道的。我只是上紧与你凑办。若说订个日期,到临时不能全完,倒惹哥一发生气哩。咱们一向是如何的相与,我肯么?我只凑办停当,或取或送,再不得错了哥的事。”
  虎镇邦道:“你就不订这日期也罢了。我只有一说,却要一总儿齐完,济我一个事儿。我如今不吃粮了,好另外做个营运。
  万不许今日一半儿,明日一半儿,那个我便全然不依。”谭绍闻道:“你只管将息,休要挂心,我自然有个道理。”虎镇邦道:“这个我就磕头了。”谭绍闻道:“休要罪我。”虎镇邦欠起身子说道:“我的屁股委实坐不住了,我走罢。”哼哼的还穿过后宅,谭绍闻只得送至胡同口,相别而去。
  且说谭绍闻只图一时答应的去了,其实胸中茫无所以。闷闷回到家中,暗地里拍着手道:“这可该怎的呢?”
  到了次日,这客商中便有开送账目条子来的;也有差小相公问讨账目的;也有借问官司平安的话,顺便说旧日尾欠的话。
  若说一向账目,怎的一时都来索讨?原来这做客商的,本是银钱上取齐。若是主户好时,嘴里加上相与二字,欠他的也不十分勒索。倒像是怕得罪主顾的意思,其实原图结个下次。若是主户颓败,只得把相与二字暂行注销,索讨账目少不的而于此又加紧焉,只是怕将来或有闪损。近日谭绍闻风声不佳,各客商已默忖几分,所以各讨各债,遂致不约而同。要之作客商离乡井,抛亲属,冒风霜,甘淡薄,利上取齐,这也无怪其然。
  内中单表王经千一宗大债。本月前数日内,胞兄王纬千,自滇南楚雄府贩来药材,要往京师海岱门药材行发运。因胞弟王经千在河南省生理,先遣同伴伙计押车北上,要上鄚州庙,自来祥符看望同胞。这些接风洗尘、问询家常的话,俱不必提。
  一日检点账目,内有谭绍闻借票一纸,银子一千四百五十两,三个月为限,过期不还,照二分半行息。王纬千道:“兄弟,你好孟浪!偌大一宗账目,如何并无个同人,难说当日曾没个人作合么?”王经千道:“哥哥有所不知。这姓谭的是萧墙街一个大财主,他这揭债像是头一次儿。少年公子性情,揭债极怕人知。把这一笔债放在他身上,每年有几百两长头,难说他会赖债不成?况有亲手画押,是万无妨的。”王纬千道:“这也换过几个年头,怎的不见清算改笔呢?”王经千道:“大户揭债,最恶的是算账,尤恶的是上门索讨。每年清算,只像小看他一般。若再上门索讨,他们好动火性,再弄个别项。搪塞清还了咱,便把这注子大利息白丢了。不如只如忘了一般,日积月累,渐渐的息比本大,待他想起来时,便平不下这坑了。
  少不得找利息留本钱,胡乱的医治起来。咱便坐收其利,川流不息了。咱又不曾得罪他,他又不能说咱滚算。即令他果能全完,咱已经利倍于本,又成了一付大本钱。哥只知认药材行情,这些放债的妙用,哥还隔着一个行头哩。”王纬千道:“大抵人动了揭字一款,便不是没病的人了。若果然没病,再不肯上药铺内取一付平安药吃吃。现在这谭家何如?”王经千道:“近来大动了赌,日子渐渐清减。”王纬千道:“这宗项利息已深,兄弟可生法讨来。我还要带些进京师,与他小弟兄两个,各办一个省祭官。”王经千道:“要讨这宗项,只得备席奉邀,酒席中间徐徐商量。”王纬千道:“随兄弟怎的。我只再等数日,要雇包程骡子,与货一齐过鄚州进京。”
  计议已定,那些投柬备席话头,只得从了省文。到了那日,谭绍闻径来赴席。肴核杯盏之后,说到账目,抬过算盘,乒乒乓乓,好不饶人。谭绍闻看那算盘子儿时,早已又添上几百两利息,少不得害怕起来。王经千算完,又重了一遍说道:“本不该逼迫。但只是家兄贩货进京,芦沟桥上税,到海岱门下了行开发脚价,得好几百两。这货岂是一两天就销售的,还要住着等哩,火食盘缠,京城又比不得河南,是个销金窝儿。万望谭爷凑趣,能全完固好,即不能全完,这整数儿一千,是再少不下来的。”谭绍闻说:“俗话说,‘好账不如无’。在我身上一天,就在我心里一天,恨不得一剪剪齐。争乃近日手窘,七疮八孔的,难以骤完。我心里比爷台还急。”王纬千插口道:“不是这样说。舍弟与府上自是好交,所以有此一番大交易。彼此通融商量,原是理之当然。只缘弟这番在南省买货,那开行的倒了灶,拿的银子去,再缴不完庄。打了一场官司,还欠下几十担。我不得已,把上京盘缠添上些,自己买完庄,指望到河南取这宗盘绞花消。将来未必发财,只求够本就算还好哩。总是脚根下就吃了亏,偏偏住在个倒灶行里。”绍闻道:“打了官司,官府自然追比,他能不给么?”王纬千道:“虽说老爷追比,俗话说:‘要的有,要不的没有’。开行哩欠的客货多,把他的家业众人分了,竟是完不清,少不的歇手。”谭绍闻道:“穷遮不得,丑瞒不得。我近来负欠颇多,不过是典庄卖地,一时却无受主,心里急,事体却不凑手。望贵昆仲另商量个良策,办了上京的事。待我的事体行了,一五一十奉上。”
  王纬千道:“船不离舵,客不离货,只因向舍弟备这宗银子,少不得落后两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