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,可不再出去罢?”王象荩道:“小的再往那里去!只是大相公年轻,是个心中无主意的人,小的就是作难些,千万只为俺大爷归天时,嘱咐了小的一常小的再无二心。”程嵩淑道:“耘老,你看象荩真有合于纯臣事君之道者。一个平常人就挑起托孤的担子,他这‘象荩’二字,送的不错罢!”王象荩道:“爷们抬举小的,小的担不祝总是老大爷归天时,嘱咐了两句话,把小的嘱咐死了。到今小的再放不下,只是尽这一点心罢。”说毕,王象荩又向别处投帖而去。程嵩淑又说了一场话儿,二人洗盏小酌,日夕归去。
  却说到了谭宅请日,众嘉宾陆续集于碧草轩上,五位老先生,耆宿典型;五位美少年,磊磊英俊,好不羡人。谭绍闻以葬亲巨典,厅堂粪除洁净,盘盏揩抹鲜明,烹佳茗,爇好香,极其恪恭。相见礼毕,五位少年恂恂然各尽后进之礼,五位长者,夸美之中带些劝勉话头。这才是高会雅集,下视那庸夫俗子相遇,老者以圆和模棱为精于世道,少者以放肆媟亵为不拘小节,相去奚啻万万也。
  午馔不必细述。席罢更酌,众人问了折柬见召的本意,谭绍闻说了叩恳襄礼的原情。众人又问归窆的定期,谭绍闻道:“选择吉日,在于下月二十九日,申时下葬。”程嵩淑道:“听说你还要启迁令祖父母,改穴调向。有这话么?”谭绍闻一向盘算停当,拿定主意,却被正经前辈一句问的不知该怎的好,口中再含糊答应不来,勉强道:“他们都说先人埋葬向法错了,如今只得重新改正。移的不过两步远,便是正穴。”程嵩淑道:“你说他们是谁们?毕竟确有其人。”谭绍闻道:“是一个胡先生。”程嵩淑正色道:“你今日置酒相邀,想是为这事关系重大,不敢孟浪。既请我们来,我们与令先君老先生托在素好,此事不可不大家斟酌一番。我看你既不是那目不识丁的乡曲间农夫,又不是那不见经书的三家村白肚子学生,你旧年在学院面前背诵过《五经》,我就以《五经》问你,你必不能说你不记得。你如今这意思,不过趋吉避凶。言吉凶的莫详于《周易》,其间言吉的大约都在恐惧、敬谨一边,言凶的多在亢傲、倾邪一边;共经了四个圣人的手,可有调向吉、不调向凶的话么?《书经》上说:‘惠迪吉,从逆凶。”你向来是‘惠迪’呢,是‘从逆’呢?《咸有一德》上说:‘德惟一,动罔不吉。德二三,动罔不凶。”你今日把令尊所葬之令祖又启迁起来,这是‘一’,这是‘二三’呢?风水家动说穴晕是个太极圈子,周夫子《太极图》上说:“君子修之吉,小人悖之凶。’修是修德,不是修坟;悖是悖了理,不是悖了向。太公《丹书》上说:“敬胜怠者吉,怠胜敬者灭;义胜欲者从,欲胜义者凶。’这个吉凶全在你心坎中分金,不是在坟头上调向。一部《礼记》,言丧者居半,琐碎零星,事事无所不备。怎的把请风水先生看坟这宗大事,没有记在上边?就是《檀弓》上有了阙文,《丧大记》上也不该阙;就是《曾子问》上有阙文,这《问丧》《礼运》《间传》《三年间》四五篇,丧服还有两篇,凡居丧之事,丝毫不遗,怎的偏偏把分金调向阙了呢?”
  《周礼》春官之职,有冢人、墓大夫,也只说辨其昭穆之左右,分其爵秩之贵贱,怎的不讲龙沙,虎沙,神山,鬼山,牛角,蝉翼,虾须,蟹眼?想是老周公多才多艺,会卜洛定王畿,单单就是不会看坟,留着这个出奇武艺儿,让能于袁天纲、李淳风、郭景纯、赖布衣们么?”惠养民看见徒弟闭口无言,搀了一句道:“我在学里与徒弟背诵《孝经》,见上面有一句‘卜其宅兆而安厝之’。像是这宗学问也是不可少的。”程嵩淑道:“人老,你胡说哩!这是度后日不为道路,不为城郭,不为沟池,不为强暴所侵,不为耕犁所及的意思。不是看见一个山尖儿,便是文笔插天,该出举人、进士;看见一个土圪塔,便是连仓带库,该出大肚子财主。就请问人老,令徒如今要启迁他令祖,这是安厝乎?是不安之厝乎?且不必说经书。即如一个人死了,埋在地下,血肉是必化的,骨是轻易不化的。启迁时,只能拾其骨,那血肉之融化于土中者,势必不能收拾起来。取骨遗肉,是明明使祖、父之在九泉者,无故而成骨肉分离之象,于心可忍?若果系远丧合葬,不得已而为之,犹之可也。若毫无他故,只因儿孙欲图富贵,却不肯自己读书,自己节俭,祖宗在泉下,不能再来世上搜寻子孙,儿孙在世上,却要去地下搜寻祖宗,这还不是一个岂有此理之甚么?且如祖、父在世之日,心中打算能为子孙筹画安全,口中训教能为子孙指示门路,手中持杖执梃能向子孙督责严禁,偏偏子孙不能富,不能贵。及至到了死后,魂升于天,形归于土时候,把棺材往东调上半寸,这便合着来龙水口,子孙此时该发富发贵;往西调上半寸,这便是不合来龙水口了,祖宗阴灵回家,拨乱的旺长门不旺二门,把小孩子捏死上两个,叫本家伤小口,暗中调唆叫子孙赌博,宿娼,卖田产,丢体面,请问天下有此理否?”说道此处,不但几位老先生忍不住笑了,就是那几位后生,极守晚辈规矩,也忍不住笑了。谭绍闻忍不住也笑了。程嵩淑点头大声道:“不笑,不足以为道。我且问谭学生:你适才说选择下葬‘吉日’在于下月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