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:“我七八岁时,你舅引我来看戏,那柏树下就是他久占下了。只这庙唱戏,勿论白日夜间,总来看的。那两边站的,都是他家丫头养娘。是俺曲米街新发的一个大财主,近日一发方便的了不成。今日你舅,就是他家请的接风去了。”
  绍闻道:“谁家订下不曾?”隆吉道:“我全不知道有婆子家,没婆子家。咱回去再看一两出,好回家去。”
  原来王春宇旧日提巫家媒,谭孝移不曾应允的话,谭绍闻也曾听母亲王氏说过。今日恰好撞见,心中未免感动。二人复进庙去,谭绍闻细加睇视,端的相貌不亚孔慧娘。较之瘟神庙所见姜氏,更觉柔嫩。目中正为品评,偏值戏本奏阕。满院人都轰乱走动。谭绍闻尚不肯出庙,说道:“且等一等,待人松散些再走。”王隆吉道:“若是曹相公看见,我又不曾与他贺神封礼,脸上不好看像。”扯住谭绍闻笑道:“你也陪我解手罢。”二人遂杂在众人丛中,拥出山陕庙而回。
  正是:
  阿娇只会深闺藏,看戏如何说大方;
  试问梨园未演日,古来闷死几娇娘?
  且说谭、王二中表出了壮缪庙回家,午饭已熟,妗母酌令食讫。谭绍闻仍欲看戏,王隆吉不肯,说些家常闲话。
  王春宇巫家赴席回来,谭绍闻申了探望渭阳之情。王春宇又想起亳州一事,说道:“绍闻,绍闻,你前日亳州一行,我是你一个母舅,听的周小川一言,吓的我把魂都没了。也不知你娘心里是何光景?若是你爹在日,更不知又是如何?我是生意人,江湖上久走,真正经的风波,说起来把人骇死;遇的凄楚,说起来令人痛熬。无非为衣食奔走,图挣几文钱,那酸甜苦辣也就讲说不起。你守着祖、父的肥产厚业,几刮不透,雨洒不着,正该安守芸窗,用心读书,图个前程才是。现今你爹未埋,实指望你上进一两步,把你爹志愿偿了,好发送入土。你竟是弄出偷跑事来,叫你爹阴灵何安?”王春宇说到伤心之处,一来亲戚之情,二来存亡之感,未免眼中湿湿的。谭绍闻闭口无言,只说道:“舅说的是。”妗母曹氏道:“你不说罢,孩子家,他知道了就是。”王春宇道:“今日是这样说他哩。我初回亳州一听说他是怎的去的如何回的那时节,我只求回家得见他一面就罢,只怕路上有性命关系哩。姐夫在日,在他身上把心都操碎了。可惜我是个不读书的人,说不来谭姐夫心坎中事。他也还该记得。”
  话未完时,王中已吃完饭催行。绍闻道:“俺娘说,明日请舅到西街坐坐,妗子得闲也去说说话儿。”王春宇道:“我正要与你娘商量一句话哩。你妗子他忙着哩,他不去罢。”谭绍闻起身而去。隆吉送着,说道:“你前日亳州这一回,并没人想的起这一条路,几乎急死了人。”绍闻道:“永莫再提这话。”出了铺门,依旧主仆乘车而去。
  及到次日,王春宇吃了早饭,骑上骡子,搭了一个小衣褡,径上谭宅而来。双庆接了骡子。到了楼下,王氏早已命人收拾一张桌儿,放在中间。春宇坐下。绍闻捧茶献过,春宇道:“前日我心里忙迫,也不曾细问家常,外甥媳妇是几时不在的?”
  王氏道:“已过了五七。”王春宇道:“好一个贤慧娃儿,可惜了。”王氏道:“真正的好。他妗子前日来吊纸,也痛的了不成。我心里一发丢不下。罢了么,已是死了,叫人该怎的。”
  王春宇道:“昨日巫家请我,一来软脚洗尘,二来托我说一宗亲事。就是我旧年说的那个闺女,姐夫说先与孔宅有话。如今巫凤山还情愿与咱绍闻结这门亲。听说我从亳州回来,就请我说这宗话。姐姐拿个主意。”王氏道:“这就极好。你姐夫早肯听我的话,如何弄出这半路闪人的事。”春宇道:“死生有命,不算姐夫失眼。孔宅门头、家教,毕竟都好。只是如今病故,少不的再打算后来的事体。若论这巫家,不过与我一样,是生意上发一份家业,如何胜的孔宅?我所以提这宗亲,只为这女娃生得好模样儿。我自幼常见的,放心得过。我说媒我不敢强,姐姐自拿主意。”王氏道:“我上年正月十六日到东街,他妗子指着对我说,我也亲眼见过。就行这宗事。”此话正合绍闻的心坎,只是在舅父面前难直吐心迹,乃故问道:“巫家这姑娘,如何过了二十,还不曾受聘于人?”王春宇道:“不过高门不来,低门不就,所以耽搁了。你如今心中有啥不愿意,也不妨面言。”
  绍闻未及回言,兴官戴着孝帽来与舅爷唱喏。王氏道:“还不与舅爷磕头?”王春宇扯到怀里说道:“好学生,好学生。眉目之间极像他爷爷。”因取过小衣褡儿,提出一包笑道:“这是舅爷在江南与你带的四件小人事儿。那一头是你奶奶与你妈娘的人事,你都拿的去。回来与舅爷作揖。”果然兴官手中拿着两包,交与奶奶,回来作揖磕头,喜得王春宇没法,说道:“可惜你爷爷没得见。”王氏道:“若他爷在世,先不得有他,怎的说得见不得见。啥事不吃他爷那固执亏了。”王春宇也竟也无言可答。
  少顷,排筵上来。吃毕,王春宇要走,又与姐姐叮咛一言为定的话。复向谭绍闻道:“如今说媒的事,往往成而不成,临时忽有走滚,以致说媒的无脸见人。外甥今日也大了,比不得小时说亲,你